濒危物种(第9/10页)
她都忘了在室内听雨是什么感觉。
经历了离开克拉科夫以来最漫长的孤独后,隔壁房间的门再次打开,德国老人跟着燕子男出来。谁也没说话。燕子男把手伸向安娜,她走到燕子男跟前。无论这个老人在门口见到燕子男时表现出何等奇异的欢欣,此刻都已不见了,虽然她不认为两个人互相怒气冲冲,但从隔壁房间出来时他们谁都不高兴。
老人的目光流连地望着安娜的脸,几乎带着悲伤。
燕子男取伞的时候,老人说话了。“教授,”他说,燕子男慢慢转过身,刻意避开安娜的眼睛,“如果我给你做了这个……如果你再次消失……他们同样会来追查我。”
燕子男没有动,但是从他没有刮过的脸上那厚厚的胡茬儿下面,安娜能看到他的下巴紧抽了下,然后又紧抽了下。
“是的。”他说。
随后几天,谁都没谈到这件事。向安娜解释自己在干什么以及作了什么决定,向来不是燕子男的风格。但是,安娜跟他都知道,他们关系的动力发生变化了。虽然他曾照顾过安娜,现在,就安娜而言,同样照顾过他,无论多么短暂。不知怎么,如果显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就感觉不诚实。然而,他们就显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大约一个星期后,安娜和燕子男开始一起频频光顾城里的某些中心场所。每天正午时分,他们会经过三个主要地标中的一个:第一天是圣玛利亚大教堂,第二天是海神喷泉,第三天是阿特斯法院,然后隔天又回到大教堂。每天,为了准备这样的出行,他们会穿上漂亮精致的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每次出去,他们都会带上全部东西。
没人对这件事作过任何解释。
某次外出的路上,燕子男也不回头看安娜,忽然说:“我杀贩子的时候,就那么稳稳一戳。”
接着,他站住,转身对着安娜,用变短的右手小指的指尖沿自己脖颈点了五下。“颈静脉,颈动脉,气管,颈动脉,颈静脉。”
他又开始走了。安娜不声不响。
“稳稳一戳。”燕子男说。
在海神喷泉,他们终于跟那个老渔夫相见了。
他手上带个小小的白色棉布包。
燕子男似乎很高兴看到他,像个老朋友般跟他打着招呼。起先,渔夫的话不是很多,等开口后,安娜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燕子男花了好几分钟时间,讲了不少客套话,还探问了些个人情况,自从在克拉科夫和瓦尼亚教授拜访过说不同语言的朋友后,安娜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话了,那是千百万辈子以前的事了。燕子男好像认识渔夫,虽然老头子几乎连一个字都插不上,安娜得知他是燕子男的亲密朋友后还是感到很欣慰。
很快,燕子男开始看起他的那块旧铜表。“哦!”他说,“到时间了吗?”
安娜知道那块表很早以前就不走了,但渔夫不知道。现在,这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为了跟事实保持适当的同步,需要生活在一个扭曲和翻转的世界,她甚至都没多想。
“你知道,朋友,”燕子男接着说,“我真的必须赶紧走了——有个非常紧急的邀约,必须亲自去——可我真的很想再听听你谈谈生活情况,战争年代是怎么过来的,你知道,还有很多很多。你干吗不带上我的葛瑞塔到海上去看看?我相信她会很喜欢。待会儿我再来跟你们会合。”
这已经不是燕子男第一次随口用陌生名字称呼她,也许她搞错了,可安娜想不起有哪次他的语气听上去如此像随口而出。
“啊,”老渔夫说,“原来就是她。”
安娜想问他在说什么,但燕子男已经转向她,鱼钩般的眼睛探视着她的眼睛,让她听好了。“待会儿我再来跟你们会合。”他说,用以前可能从未有过的专注眼神凝视着安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