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物种(第8/10页)
这不是恶魔。
有次出去散步时,燕子男站住,往后退了几步,转回过头,侧到某个角度,脑袋像台放映机,正通过眼睛重放一段记忆,投射到某个建筑物一块特定的砖上。“这里是格但斯克,”他说,“我们在格但斯克。”
安娜点点头。
“嘿。”他说。
这个动作他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下雨,从日出到日落,阳光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从地毯般厚实的乌云下面投射出暗淡的光影。
他们花很长时间,费很大气力,等有把握觉得身上穿的漂亮的城市衣服显得最好看时,才举着那把大黑伞,向一幢老房子的深色木门走去。
大街上铺着鹅卵石,顺着一座丘陵的斜坡延伸出去。尽管在淤泥、雪地和各种脏东西上走过好几年,安娜还是踮起脚尖站在一块铺路石的中间,让雨水绕过她,从石头间的细缝里流走。她知道保持脚下干燥有多重要。
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德国人打开沉重的门。他穿着精致的套装,可惜没有好好照料。他把两个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打量了好多次,最后,顷刻间,忽然像发生了爆炸般,意识到自己在打量谁。
“天哪,”他对燕子男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燕子没说话。
德国人迅速迎他们进了屋子。燕子男抖落伞上雨水的时候,另外那个男人说着话。“要我说啊,我觉得这胡子跟你很不般配。”
安娜没有注意到——它长得很慢,日积月累——可燕子男已经长出一脸大胡子。现在它已经浓厚茂密,像以前希塞尔先生的胡子。
安娜觉得那胡子跟燕子男很般配。
燕子男始终没有说他需要跟这位老先生私下谈谈——他几乎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很快他们就把安娜打发到一间起居室,他们走进旁边屋子,类似抽烟室或者书房的地方去说话,期间,安娜独自待在那里。
一个胖女士给安娜送来茶和一盘饼干,没有跟她搭腔。安娜喝了口茶,想到饼干时却感觉恶心起来。她把饼干放在盘子里。
她能听到燕子男和老者谨慎的谈话声,像超负荷的粒子般从有裂缝的门里渗出来。
“……支援战争?”
“……委员会……差不多停滞了……嗯,你是知道的,可是……仍然……核裂变材料……热核温度……强大压力……”
“……知道你想……贡献……自吹……有点价值的人。”
“是的,那当然……从来没想过……没有你。”
“……个别想法……记得,我们……研究……进行浓缩……超临界质量……连锁反应……这会……”
“……认为……武器化?”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是的。”
“……安全吗?”
“这个……没法说。”
声音忽然中断。安娜跳起来,假装好像自己刚才没有紧张地倾听来着,可是并没有人走进起居室。
附近什么地方有个老旧的钟表在响亮地滴答滴答地走着。
忽然,安娜听到门那边传来清晰的呼吸声,有人说话了。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教授?”
一只看不见的手伸出来,轻轻关上他们和安娜待的屋子之间那扇留了条缝隙的门,很快那边的声音又升起来,口气完全不友好了。安娜又使劲听起他们说的话,但是她顶多只能听得清一个词,从他们窃窃私语的边缘穿刺而出,穿过厚重的木门屏障。
“交换。”
老人的屋子装饰富丽堂皇,精致得几乎跟那幢大宅相媲美,而且还有那么多厚厚的织品,那么多涂过漆的雕花木制品,让安娜感觉不自在。
德国老人的屋子里有很多漂亮东西,很多物品和装饰吸引着安娜的注意力。但是,安娜最在意的却是雨的声音,像串串小小的鹅卵石击打到老旧的玻璃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