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危物种(第7/10页)
她像脱掉裙子那样把小刀从身上取下来。
她照他说的做了。
安娜没有受过指点或者有所准备。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她知道身体和身体有区别。有些人想得到她有的东西。她知道,他们做的时候会感觉既有力又可怕,既黑暗又光明,既寒冷又锋利,像喝了伏特加,感觉肚子里燥热的,手指却仍然冰凉。
他看着她,没有任何故事可以保护她。
他看着她,几年来第一次,她没办法不做回安娜。
当然,她哭了。不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不是在他起来告诉她安静地拿上药出去的时候,甚至不是当他匆匆地赶她到门口来到前面屋子明亮的光线中的时候,也不是她挣扎着穿好最后那件衣服来到明晃晃的大街上的时候,而是过了几个街区,把那个冰冷的玻璃瓶贴在胸前,小刀贴着屁股的时候,她终于哭了。她没有哭很长时间,但还是哭了。
她马上希望但愿药店后屋的那件事永远没有发生过。
但她从不后悔。她拿到了碘化钾。
安娜曾期望药片像魔法那样,第一片药经过嘴唇时,燕子男立刻就会回到她身边,镇定自若,有条不紊,高大修长,举止像从前。
可是,世界的运行机制不是这样。
她跟燕子男坐在两幢大楼之间那个狭窄的空间里。过了几个星期,他的神志才开始恢复。那段时间是她跟燕子男相处以来最糟糕的时期。
他们没有动。
虽然,那时安娜没法这样告诉你,其实,安娜就像打破小猪存钱罐那样打破了自我的一部分,匀出那部分付了药剂师开的价。那感觉就像她已经无法坚持自己的誓言:也许燕子男正在恢复生气,可她却感觉好像他的女儿已经死了埋葬了。药剂师给她看了安娜,她却找不到从安娜那里归来的路。
安娜不知道的是:
尽管她有这样的感觉,燕子男的女儿并没有正在死去或者死掉。其实,她正在孵化,正从自己孵的蛋中挤出来,这只蛋就是用小猪存钱罐的瓷片做成,这是人生的首次。
至少燕子男没有拒绝吃药。
燕子男的神志开始恢复的时候,冬天逐渐结束。她必须定期到这个城市的各处奔跑,收集他们要吃的剩菜冷饭,但是,在她的印象中,那几个星期,安娜只是坐在燕子男旁边,他就躺在地上,安娜就那么等着,回忆着。
正是想走出这种缓慢、无尽的寂静,燕子男开口说话了。
“安娜,”他说,“对不起。”
如果一个人此刻可能非常镇定,下一刻却像被刺伤了,抽搐般发作起来,这种突如其来的方式常让安娜感到意外,她可能会哭泣。
“我很想念你。”安娜说。
“我知道,”燕子男说,“对不起。”
时光流逝,燕子男开始又慢慢地说话了。安娜的燕子男在逐渐恢复到本来的样子。但是,现在的燕子男已经不是过去的那座丰碑,不是那个挑战权威的柱石,不见了昔日才华横溢、美妙绝伦的花招,高大的身材出现了佝偻。对安娜来说,他已经无法成为过去的那个燕子男。
她见过他的安娜。
燕子男在继续康复。他一天天变得结实起来,最后终于能跟安娜一起在城市的大街上走上段时间。那颗子弹还扎在他的屁股上,行走还不能轻松自如。但是,很快他就恢复了大步行走时的流畅,如果还疼痛,他也懂得去掩饰。
燕子男为自己创造出一种复杂又沉默寡言的生活方式。时间久了,安娜学会了辨识它的不同方面。现在,尽管燕子男在恢复力量,但安娜却渐渐熟悉起一个新的状态:他沉默寡言,却鬼鬼祟祟、戒备心很强,他的眼睛好像总是立刻要避开她的眼睛——好像对于自己有一副容易受到伤害的身体这个缺陷觉得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