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四章(第10/13页)
“啊!不,您不会从头再来一遍吧。”她脸颊通红,嘴巴抽紧,气愤到了极点。“我不把时间花在恨你们上面,我在听音乐。”
“您在恨我们。”皮埃尔重复了一遍。
“绝对没有。”格扎维埃尔说。她吸了口气:“您乐于从外部观察事物,好像这是一些剧场布景,我对此感到惊奇,这不是第一次了。”她碰了碰自己的胸脯:“我,”她激动地笑着说,“我是有血有肉的,您懂吗?”
皮埃尔伤心地看了弗朗索瓦丝一眼,他迟疑了一下,然后似乎在勉强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发生什么事了?”他口气稍为和解地问。
“什么事也没发生。”格扎维埃尔说。
“您觉得我们是一对夫妇。”皮埃尔说。
格扎维埃尔盯视着他。
“正是。”她傲慢地说。
弗朗索瓦丝气得咬牙切齿,胸中猛然产生要对格扎维埃尔拳打脚踢的粗暴想法。她长时间耐心听着她同皮埃尔的单独交谈,格扎维埃尔却拒绝给予她与他稍稍交换一下友好表示的权利!这太过分了,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她再也不能容忍了。
“您太不公正了。”皮埃尔愤怒地说,“假如说弗朗索瓦丝不高兴,那是由于我对您的态度。我不认为这是什么夫妇关系。”
格扎维埃尔向前欠了欠身,没有回答。邻桌上有位年轻妇女刚站起来,开始用沙哑的嗓子朗诵一首西班牙诗歌。全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全集中到她身上。即使人们不懂字词的含义,也被这富于感情的音调和流露出悲怆激情的面容所打动。诗歌谈的是仇恨和死亡,也许还有希冀。通过其中的惊呼和呻吟,所有心灵都骤然切身感受到了苦难深重的西班牙。街上的吉他、歌声、鲜艳的披巾和甘松茅花荡然无存,被战火和鲜血取而代之。舞厅倒塌,盛满酒的羊皮袋被炸弹穿破,在温馨的夜晚,恐怖和饥饿的幽灵正游来游去。弗拉明戈歌声以及葡萄酒的醇香令人飘飘然,但这只是对消逝的过去的悲痛追忆。弗朗索瓦丝的目光注视着这张红红的、富有悲剧效果的嘴,她一度沉浸在粗犷的语句所唤起的凄凉景象中。她愿她的身心都消逝在神秘音响下颤动着的召唤和遗恨中。她转过头,她能够不再考虑自己,但却忘不了格扎维埃尔在她身边。格扎维埃尔没有再看着那个女人,而是凝望着空间,一支烟在她手指间点燃着,烟头的火即将烧着她的肉,她似乎尚未发觉,看来她陷入了如痴如狂的精神恍惚之中。弗朗索瓦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她全身是汗。空气令人窒息,内心的思绪犹如烈火在熊熊燃烧。敌对的现实通过刚才那一阵狂笑暴露了出来,并且正变得越来越临近,揭露真相令人心胆俱裂,但想要回避已无计可施了。弗朗索瓦丝曾一天又一天,一分钟又一分钟地逃避了危险,但是一切都完了,她终于遇到了自幼年时代起以朦朦胧胧的形式预感到的那种不可逾越的障碍:通过格扎维埃尔古怪的乐趣,通过她的仇恨和嫉妒,可耻的事正孕育着要爆发,它和死亡同样恐怖,同样不可逆转。某个事物存在于弗朗索瓦丝面前,但却不需要她,它如最后判决那样无可挽回:一个陌生的意识矗立着,它自由、绝对、不可制服。像死亡一样,这是一种全面的否定,一种永恒的乌有,然而存在着一个惊人的矛盾:这种虚无的深渊对其自身来说可能具有现实性,可能为了自身而充实地存在着,整个宇宙淹没于它之中。永远被剥夺了世界的弗朗索瓦丝自身分解在这虚空之中,任何语言、任何形象都不能包容这无边无际的虚空。
“注意。”皮埃尔说。
他凑向格扎维埃尔,把红烟头挪开她的手指,她像噩梦初醒似的盯视皮埃尔,然后看了看弗朗索瓦丝。她蓦地抓住他们每人一只手,她的手心滚烫。一接触到捏紧她手的发热手指,弗朗索瓦丝颤抖了一下,她本想抽回她的手,并扭过头同皮埃尔说话,但她已动弹不得。她被束缚在格扎维埃尔身上,惊愕地观察着这个让人触摸的身体和这张可看得见的漂亮脸蛋,在这张脸蛋背后掩盖着丑恶的现实。长期以来,格扎维埃尔仅仅是弗朗索瓦丝生活的一个片段,她突然变成主宰一切的唯一现实,弗朗索瓦丝则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