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 琴(第13/26页)
我回到传达室,央求那个姓卞的老头,等我找到新的工作之后再来搬取行李。老头是个厚道人,一连说了几个“不碍事”,客客气气地把我送到了门外。
我搭上一辆电动三轮车返回朱方镇,尽量不去想自己的前途。早晨的凉风吹到脸上,不知为什么,心里忽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如果你也曾像一条狗一样,被人撵得到处乱跑,你就应当知道我所说的喜悦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
为了不让春琴为我担忧,丢掉工作的事,我对她只字未提。正好,病房里的一个老太太凌晨去世了,靠近卫生间的那张床铺暂时还空着。我可以在那儿对付一阵子。
一天晚上,我扶着春琴,出了医院的大门,走到外面的林荫道上散步。春琴告诉我,在龙冬被送去戒毒的第二天,桂秋就把一个谢了顶的中年人带回了家里,“两个人在床上弄出的声音,惊天动地,我就是关上房门,也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是存心在气我,存心要赶我走。我当时就想从窗户里跳下去。只是吃不准,打四楼跳下去能不能摔死。天快亮的时候,我浑身发冷,打起摆子来。人一生病就没胃口,我在床上饿了两天之后,就想起了老福。人要是不吃饭,用不了多久,一准就会死。我打算像老福那样,不再吃东西,就那样躺着,饿死鬼就饿死鬼,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我们沿着那条开满槐花的小马路走了两个来回,春琴忽然问我,要是吸毒上了瘾,到底还能不能戒掉?我记得,这是她第二次向我提出这个问题了。这一次,我马上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当然没问题。他们既然送龙冬去戒毒,就一定能戒掉。否则的话,为什么还要建戒毒所呢?”
两个星期之后,虽然春琴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她已经成天闹着要出院了。“人家靠装修挣来的几个钱,都被我给打了水漂。再住下去,就有点不识相了。”春琴说,“你打电话跟同彬说一声,我们明天就出院。看病的这笔钱,我将来慢慢还他。”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常,她坚持不用我搀扶,一口气爬到了住院部的三楼。主治医师的意见有点模棱两可,“出院可以,再住两天,观察观察,也可以,你们看着办。”我给同彬打了电话,他劝我们再待两天,最多就两天。等他那边的事处理完了,这就过来结账。
那些日子,我已经瞒着春琴,在街上四处为她寻找栖身的房子了。考虑到她的身体,我打算替她租一套底楼的单元,一时还未碰上合适的,也劝春琴再耽搁两日。
第二天中午,龙英和银娣搭了伴,来医院探病。龙英问起出院后的去处,春琴一个人呆了半天,嗫嚅道:“从哪里来的,就回哪去罢了。还能去哪里?”银娣说:“不如先在我那里对付几天。乾贵过世后,我一个人住那么大一个单元,心里头成天空落落的。你过来,我也乐得有个伴,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春琴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出院那天,我和春琴收拾完行李,来到了医院底楼的大厅里。同彬和莉莉已经结完账,在那儿等候多时了。我问同彬,是从长治来,还是从南京来。不料同彬眯缝着眼睛,对我笑道:“既不是长治,也不是南京。不瞒你说,这十来天,我们一直待在朱方镇,哪儿也没去。”随后,他指了指停在门外的一辆丰田越野车,示意我们上车。
莉莉将春琴扶到越野车的后排坐下,自己笑呵呵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对春琴提出的所有问题,一概不予解答。
正像我所猜测的那样,越野车在经过银娣所居住的“海德花园”的门口时,并未减速,而是呼啸着一闪而过,绕过尚未竣工的体育馆,驶入了八车道的南徐大街,随后一路向西。汽车途经雄伟而又轻佻的财政局大楼、法院大楼、城投集团公司大楼,途经邮电局、丽晶宾馆以及工业园区的大片厂房,在宜侯墓遗址公园附近,踅入了一条幽僻的林间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