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 琴(第14/26页)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春琴双手扒住前排的真皮座椅,再次不安地问道。

莉莉回过头来,嫣然一笑:“我和同彬准备给你们一个惊喜。现在还不能说。”

她今天戴了一个新的发箍,银灰色的金属片,反射出道路两旁的行道树变幻不定的光影。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林,筛下斑斑点点的光圈和碎影,像水波纹一样,从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一层层地掠过。道路的右侧,是覆盖着一层绿藻的金鞭湾;而在左侧的窗外,远远地现出一片村庄拆迁后留下的废墟。我知道,那个地方就是野田里——小时候,我和父亲曾去那里给人算命。大约七八分钟以后,随着汽车的发动机传来持续低沉的怒吼,碎石子“辟辟扑扑”地打在汽车的轮毂上,越野车喘息着,跃上了一段长长的斜坡,终于停在了一幢白色的建筑前。

春琴从车上下来,用手掌挡着耀眼的光线,看了看这座隐没在水杉和槐树林中的房屋,看了看门前的水塘,看了看同彬,又看了看我,对搀扶着她的莉莉道:

“这是什么地方?”

同彬摘下墨镜,笑嘻嘻地走过来,用他一贯夸张而洋洋自得的口吻回答道:

“世界的中心。”

半个月前还是破败不堪的便通庵,经过十二个装修工人(算上同彬和莉莉一共十四个人)的日夜施工,如今已焕然一新。他们修补了一处坍塌的屋顶,加固了几处墙基,更换了七八根椽子,疏浚了水井,重修了厕所,粉刷了内外墙壁,添置了家具和生活用品,甚至还在门前搭了一个木廊花架。

“所有的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同彬带着我,把这座新建筑前后转了一遍,对我道:“唯一的缺点,没有电。你们只好将就一下了。另外,井是新淘的,我昨天尝了尝,井水有一点石灰味,过几天也许会好。”

这天中午,他们在返回长治之前,莉莉没忘了叮嘱春琴,一定要在木廊花架下栽几株紫藤。她最喜欢紫藤花了。她还说,等到她和同彬下次再来,说不定就能围坐在紫藤花架下喝茶了。

7

当天晚上,我把刚刚做好的一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了餐桌前。尽管春琴此前已经把这所房子看了很多遍,此刻仍在不停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似乎还没有从惊悸和恍惚中回过神来。她不时地抬手拭泪,一句话也不说。

你不知道她心里是高兴呢,还是悲伤。

这时候同彬打来一个电话,他们的车已经过了安徽的蚌埠,此刻正在一个服务区吃方便面。他们那边正下着暴雨。

我再次劝春琴吃点东西。她拢了拢耳旁的头发,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

“我现在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我被送到医院之后,并没有被救活,这阵子已经到了阴曹地府?眼面前的这个地方,都是死了以后看到的鬼影?”

我安慰她说,假如真像她说的那样,她现在已经死了,到了阴曹地府,应当看见德正、小武松、老鸭子、老福和我爸爸才对,“想想看,你死了,我却没死。你怎么会和我一个大活人在一起?”

春琴想了想,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刚才说,因为在医院陪我,丢了采石场的工作,我们两个住在这里,没有收入,往后喝西北风啊?钱从哪里来?”

我说,我当年开车撞死人,把房子赔出去,还剩了两三万块钱,加上买断工龄的补助金,也有五六万,这些钱,我一个子都没舍得动。如果把我这么多年的积蓄也算上,大概有个十二三万,这些钱,我们在这儿对付个四五年,是不成问题的。“以后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天无绝人之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