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 闻(第44/45页)

他借口去医院看病,去了一趟上海,找他的姐姐雪兰借钱。可雪兰原先在普陀区的家,据说早已搬到了虹口区,姐姐和姐夫手机均无人接听。斜眼在上海瞎转了四五天,最后连姐姐的面都没见上,就灰溜溜地回来了。

他只得去找父亲小武松。

小武松潘乾贵那时已经重病在床。他的酱菜厂因经营不善,也濒临倒闭。他喘着粗气,将儿子大骂一通,末了,还是给他指出了一条生路:“事到如今,只有一个人能救你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斜眼那时已无法知晓赵礼平的行踪,就去找我的堂妹金花。金花说:“我哥这阵子正在尼泊尔的一个寺庙里闭关修行呢,谁都不见。”

斜眼请高定国吃了一顿龙虾,由定国出面,他总算是见到了集团的总经理赵丽娟。丽娟正忙着去开董事会,在通往会议室的楼道里走得飞快。在橐橐的高跟鞋声中,小斜眼一路小跑地跟着她。最后,丽娟在会议室门口总算站住了。她回过头来,白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道:

“你既然已经告诉了我深圳的地址,怎好又打电话通知他们远走高飞?我追到深圳,你让他们去珠海;我撵到珠海,你又让他们去澳门……过去的事就不说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你当初从我手里勒逼去买车的八万五千元钱,调查组若来找我,我一个字也不会说。”

说完了这句话,丽娟夹着文件包,头也不回地走进了会议室。

斜眼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朱方集团,心里反而又多了一个恐惧:要是丽娟把他索要买车款的事说出去,没准他的刑期又会增加两年。

随着“即将被捕”的紧箍咒在他头上套得越来越紧,斜眼的最后一点理智也终于丧失殆尽。他决定走一步险棋——在自己的问题形成正式结论之前,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先告发乡长邵明堂。

朱方集团旗下的造纸厂偷偷地向长江中心排放污水,此事经媒体曝光后,邵明堂当即带人去恒生造纸厂调研。他在收取了造纸厂八十万元的礼金之后,决定对此事不予追究。在当天晚上的酒宴上,邵明堂还向造纸厂的陪同人员说了一句俏皮话:

“笑话!废水不往江里排,那往哪里排?长江水,流得急,水一冲就到了上海。这污水反正我们也喝不着。”

在给有关部门的检举信中,斜眼列出了可以为他作证的每一个人的姓名,并连用两个“千真万确”,来强调此事无可置疑。小斜眼还揭露说,邵明堂之所以被当地人目为“邵青天”,唯一的原因仅仅在于,此人在“哄老百姓高兴”方面很有表演天赋。另外,他的私生活也十分糜烂。广大干部表面上戏称他为“邵青天”,暗地里都叫他“笑面虎”。他们还编了一个顺口溜,来形容他平时的做派和为人:

大衣一披,

走东窜西。

不是开会,

就是日屄。

这封信寄出去没两天,斜眼就被人带走了。

他后来被判刑四年。关押他的那座监狱,也曾关过赵同彬。

小武松很快被医院查出患了肠癌,且已扩散到胰腺。他被两家大医院拒收之后,想起了“生命在于运动”那句人人皆知的格言。他试图通过大汗淋漓的跑步“将癌细胞逼出体外”,当然是异想天开。他天不亮就起来跑步,银娣在后边远远地跟着,尽量不让丈夫看见自己在偷偷地落泪。小武松坚持了五六天,每天的路程以几何级数急速缩短,最后他连路都走不动了,仍坚信自己可以活到小斜眼出狱的那一天。他要把自己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酱菜厂交到儿子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