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余 闻(第43/45页)
可唐文宽最终还是选择了与高定国合作。
听春琴说,在德正死后,唐文宽一反常态,扑在德正的坟头号啕大哭。每年清明节,他都会一个人去村东的桑树地为德正上坟。在赵德正最后的日子里,唐文宽自觉没脸去医院探望他,只有等他死后,通过清明节的祭拜,来默默地表达对死者的尊敬与愧疚。
到了八十年代中期,唐文宽的同性恋身份不再是秘密。那时候,村子里的人都忙着做生意,办厂子赚钱,对于一个外乡人特殊的性取向并不十分在意。应当说,即便到了那个年代,村里人对于同性恋的知识简直贫乏得可怜。就连见多识广的赵同彬,也把男人之间的性行为比喻为“拼刺刀”,就足以说明问题了。
到了一九九八年,随着我们乡第一例艾滋病患者在魏家墩被查出,村里人出于对这种致命病毒的过分恐惧,错误地将同性恋与艾滋病划上了等号。唐文宽知道自己在村庄里待不下去了,就和王曼卿商量,变卖房产、转让田地,举家搬到了江都的邵伯,去投奔他的一个表弟去了。
最后送他们去江边码头的,是渔佬柏生。
唐文宽夫妇离开后,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疑问:平常总爱去找唐文宽下棋的更生,是否也有同性恋的嫌疑?
顺便说一句,更生是在孤独和屈辱中离世的。唐文宽走后,原本一直躲在暗处的更生,终于被人推到了前台,成了肮脏、变态和猥琐的象征,受尽了村人的冷遇和家人白眼。更生死后,儿子永胜独自一人将他的遗体送去殡仪馆火化,家里众多的亲戚无一到场。
斜眼
斜眼出生的时候,正赶上儒里赵村百年一遇的大洪水。银娣在磨笄山顶的一个草棚里生下了他。为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小武松给儿子取名为“洪武”。赵锡光在燕塘边放虾网,遇见了正在秧草地里耕田的小武松,就远远地朝他喊了一句:“老弟,‘洪武’这个名字,可不能随便叫啊!”
至于这个名字为什么不能随便叫,赵先生可没说。
小武松就让老婆银娣去请教读过私塾的赵宝亮。宝亮一听,满不在乎地哈哈一笑,“现在是新社会了,不讲究名讳那一套。我看洪武就顶好。”
潘洪武到了四岁那一年,染上了一场脑膜炎。银娣抱着他四处求医。命是救回来了,却落下了一个眼睛歪斜的后遗症。至此,村里人开始叫他“斜眼”。因为他那斜眼看人时,眼白的成分居多,也有人叫他“斜白眼”。后来,斜眼自己读了书,识了字,知道洪武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年号,就自作主张地将自己的名字改为“宏武”。到了九十年代初,小斜眼当上村长以后,村民们觉得“斜眼”这个绰号有点叫不出口了,但他们也不愿意叫他“洪武”或“宏武”,干脆就直接叫他“皇帝”。
斜眼嘴上不说,心里对这个新绰号还是挺受用的。他手下的那些跟班随从,一旦要怂恿他做些出格的事,也用这个新绰号来激励他,“皇帝嘛,一言九鼎,你说了算!”
陈公泰退休之后,县里从外地调来了一个姓邵的人当乡长。此人名叫邵明堂,据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极其清正廉明的好官。到任没多久,“邵青天”的令名就开始远播乡里。邵明堂上任始伊,决意要好好整治一下人心涣散、腐败成风的干部队伍。经人指点,他打算先拿我们村的小斜眼来开刀。
乡里派出的调查小组到村里一查账,好嘛,光是每年吃喝花掉的公款,就高达十五六万。加上贪污和索贿,特别是在村庄拆迁过程中所吃的回扣,小斜眼的贪墨所得,少说也有个百十来万。奇怪的是,乡里派来人查他的账,早早放出风声要来抓他,可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小斜眼除了被宣布接受调查之外,再无下文,就连村长一职也未被正式罢免。斜眼只能这样认为:邵明堂没有立即抓他,是在等着他上门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