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苔藓馆馆长(第9/31页)
他没有做出承诺。“我想,您读得懂英文吧?”她问道。
他扬扬他发白的眉毛,似乎在说,搞清楚,女人——对我尊重些。阿尔玛把小包裹递到她舅舅面前,拿起他书桌上的一支铅笔,问道:“我可以吗?”
他点点头,于是她在包裹外面写了些字。“这是我目前住的旅馆名称和地址,在港口附近。请慢慢读这份文件,如果您想再和我谈,请让我知道。如果一周内没有收到您的音信,我就回到这里来,取回我的论文,向您告别,继续走我的路。之后,我保证,我绝不再叨扰您或这个家里的任何人。”
阿尔玛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她舅舅又用他的叉子叉了一小块三角形的温特吐司。不过,他没有把叉子送进自己嘴里,而是坐在椅子上,斜着身子,一个肩膀慢慢往下滑,为了给罗杰食物吃——即使他的眼睛继续注视着阿尔玛,假装全神贯注地听她说话。
“喔,请小心……”阿尔玛忧虑地隔桌探身过去。她打算提醒她舅舅,这条狗有个可怕的习惯,会咬尝试喂它食物的人,可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罗杰就已抬起它那畸形的小脑袋,而后——像个姿态优雅的女士一样,优美细腻地——取下叉齿上的肉桂吐司。
“好吧,如果是我的话……”阿尔玛惊叹道,往后退去。不过,她的舅舅仍然没有公开提及这条狗,因此阿尔玛未再继续提这件事。她拍拍裙子,收拾自己的情绪。“见到您,让我由衷地感到高兴,”她说“,这场会面对我来说,先生,超过您所能想象。我以前从来没有荣幸认识一个舅舅,您瞧。我很希望您会喜欢我的论文,如果不让您太震惊的话。那么,再见了。”
他只用点头作为回应。阿尔玛向门口走去。“来吧,罗杰。”她说道,没有回头看她的身后。她等着,把门撑着,可狗儿一动也不动。“罗杰,”她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转头看它,“过来。”然而,狗仍然没有离开迪斯舅舅的脚边。“走吧,狗儿。”迪斯说道,不是很有说服力,一英寸也没有动。“罗杰!”阿尔玛下令,弯下身来,把桌子底下的它看得更清楚。“来吧,别闹了!”
她以前从来不需要叫它;它总会跟着她走。可这次罗杰把它的耳朵向后竖起,坚守阵地。它不打算走。
“它以前从没这样过,”她表示抱歉,“我会抱它出去。”
不过她的舅舅举起一只手来。“或许这小家伙可以在这儿跟我待个一两晚。”他随口建议,仿佛这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怎么样都无所谓。他说这话时,甚至没有看着阿尔玛。他看上去——有那么一会儿——就像个小男孩,想说服自己的母亲,允许他把一条迷途的狗儿留下来。
啊,迪斯舅舅,她想道。现在我看到真正的你了。“当然,”阿尔玛说,“如果您确定不麻烦的话。”迪斯耸耸肩,淡漠得不能再淡漠,又叉了一块温特吐司。“我们会想办法。”他说道,再次直接用叉子喂狗。
阿尔玛步履轻快地离开霍特斯植物园,大致朝港口的方向走去。她不想搭出租马车,她觉得充满生气,不想坐在马车里。她觉得两手空空,轻松愉快,有些激动,充满活力,而且饥饿。出于习惯,她不断回过头寻找罗杰,可它没有跟在她后面。天哪,她刚刚把她的狗和她毕生的工作留在那男人的办公室,在仅仅十五分钟的会谈之后!
这是怎样一场相遇!怎样的冒险! 然而,这是她不得不冒的风险,因为这里是阿尔玛想待的地方——如果不是在霍特斯,就是在阿姆斯特丹,或至少在欧洲。她在南太平洋期间,深深想念着北方世界。她想念四季的变化,冬日强烈、明亮、清爽的阳光。她想念严酷的寒冷气候,以及严酷的思考。她生来就不适合热带地区——无论肤色或性情。有些人喜爱塔希提,是因为那里令他们感觉像伊甸园——像历史的起源。可是阿尔玛不想活在历史的起源里,她想活在人类最近期的时刻中,活在发明和进步的尖端。她不想住在一个鬼神之地,她渴望一个有电报、火车、进展、理论和科学的世界,每天都在变化的世界。她渴望再度回到高效率的严肃环境中,身边都是高效率、严肃的人。她渴望享受摆满书本的书架、搜集罐、不会因发霉而丧失的纸张、不会在晚上失踪的显微镜。她渴望接触到最新的科学期刊。她渴望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