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9/16页)
锦书的身影很快湮没在暴风雪中。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举步维艰”的含义。北风如此强劲,似乎随时要卷起她的身体,丢下悬崖或者抛向半空;又像是一堵厚重的石墙横亘在面前,不可跨越,无法前行。雪花打在脸上,冰冰凉凉,融化在额头和两颊的水渍被风吹干,带走残存的点滴热量。脸皮冻得麻木了,摸上去感觉不像是自己的。也有雪花调皮地钻进衣领,顺着脖颈爬向后背,在贴肉的温暖里掺和些冰冷,像恶意的玩笑,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她感觉呼进鼻腔的是寒风,而不是空气。身体断了给养,这让她有些气力不济。她被迫停下来,转过头去,避开风势,大大喘几口气,才能继续前行。她每走几步,就把帽子上的红毛线在就近的树枝上缠几圈,这至关重要,能带领她回到萧山盟身边。她不怕找不到下山的路,她怕不能和萧山盟在一起。
一阵狂风卷着雪花劈面打来,她脚下趔趄,踩到一块石头上,险些栽倒,好在手边有一根粗大的树枝,她顺势伸手握住,身体随着树枝摇晃的方向前后摆动,勉强保持住平衡。她长出一口气,忽然感到后怕,如果没有这根树枝搭救,她刚才很可能会再次滚落山坡,如果受了伤,或者失手把毛线帽子丢掉,她就无法回到萧山盟身边了。
她想起早上出发前七婶的劝告,很后悔自己当时被兴奋冲昏头脑,只顾憧憬和爱人同游的快乐,忘记考虑潜在的危险。她自责了一阵,提醒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务必找到下山的路。她做几下深呼吸,平复紧张且懊恼的情绪,又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行进。
锦书的方向感很好,虽然漫天风雪遮蔽了视线,但她凭着记忆和直觉,居然一步步走近了通往山脚的羊肠小道。在毛线帽子拆到尽头时,她惊喜地低呼一声,一只脚已经踩到下山的路上。头顶的树木遮住了大部分降雪,加上风力作用,地面只覆盖着薄薄一层,依稀可以辨认出小径的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时风雪似乎收敛了些。她眼前陡然出现一缕曙光,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看看手表,才下午四点一刻,如果两人抓紧时间,估计最迟六点半之前可以到达山脚。下山后就好办多了,到时候看情况而定,或者把萧山盟送到就近的医院验验伤,或者直接赶回七婶家,给他做一桌热乎喷香的饭菜。
锦书的神经高度亢奋,身体却几近麻木,在恶劣天气里长时间行走,却丝毫不感觉疲倦,她沿着缠在树枝上的毛线绳指示的方向,一步一挪地往回走。
由于已经走过一遍,又格外小心,回去的路更顺一些,似乎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影影绰绰地看见萧山盟的身影倚靠在一棵大树上,半坐半卧,往她回来的方向张望。
锦书兴奋地喊他的名字,声音却被暴风雪吹散了,支离破碎的,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样,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到。
锦书欢快地跑过去,和他并肩而坐,趴到他耳边大声说:“我找到下山的路了,就在这条红线的尽头,等你缓一缓,身上感觉好了,咱们就一起下山去。”
萧山盟说:“好。你不知道我刚才多担心你,真怕你找不回来了。”
也许人在困境中心灵更容易触动,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锦书心里莫名地不好受,有种患难与共的悲壮和感动。爱情是美好的体验,哪怕在最恶劣的天气里,她想,不虚此行啊,不虚此生。
她还没从自己营造的感动里回过神来,就发现萧山盟的右腿僵直,脚踝处隆起一个鼓鼓的大包。她急忙半跪在地上,俯身拉低他的袜桩,见他的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皮肤又红又亮,似乎包着一泡水,看上去就钻心地疼。
锦书感觉胸口一阵阵地抽搐,嘴角歪了,两滴黄豆粒大小的泪水掉下来,掉在他红肿的脚踝上。直到现在,她才感到慌乱和恐惧,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她和她的爱人,正经历着一场生死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