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二春(第9/14页)
另一天晚上,我、亚当、她、莫·莫尼四个人一起吃饭,几瓶啤酒过后,我们开始用中文严肃地交谈。对话转到了天安门广场的民主示威,这在涪陵是个少见的话题。大部分人对1989年发生的事情没什么概念;涪陵有过小规模抗议,学生游行到了南山门,人们还听说了成都和北京发生暴力的模糊传言。不过,几乎没人了解屠杀的规模。少数例外之一是我的摄影师朋友柯先龙(音译),他认真收听了美国之音,知道外国媒体报道死亡人数至少有几百人。
他是我在涪陵认识的最不爱国的中国人之一。我在那儿的头一年,学生们对香港回归激动万分,他就表示了鄙视,将学生的激动归咎于他们的无知和不成熟。令我意外的是,他对民主运动也用同样的词评价。
“所有那些都很愚蠢,”我们谈起1989年学生运动时,他曾经对我说,“学生们批评的许多问题当然存在,但他们懂什么呢?他们怎么能领导国家?学生就是学生。他们丝毫不了解真实生活,因为他们还太年轻。他们还不成熟,也没像老百姓那样工作过,这意味着他们经常抱怨他们所不理解的事情。”
思考过后,我能理解他的观点,至少从这个角度看:一个国家由21岁的青年们作为自己的道德呼声,这绝不是什么好征兆。不过,中国的这一代21岁青年,居然对不到10年前发生的事情缺乏清楚的了解,这看上去很可怕。
莫·莫尼是党员,不过他并不抗拒这个话题,他没有否认发生过的事情,这也是政府的立场。他知道我的信息很可能比官方消息所说的更准确,争辩镇压的规模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你得理解,”他说,“我对那时发生的事情无能为力。并不是因为我不在乎——我希望对那件事能有个交待。但那根本不可能,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当个好学生,毕业后当个好老师。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做的。”
很多方面,他让我想起了孔老师,他也是党员,有点理想主义色彩。他们俩都对体制最终能自己解决问题抱有信心,他们相信,这需要他们这样的人给予一定的宽容、耐心和忠诚。跟党的理论相比,他们对这种想法的信心更明确:他们这样的人可以——也应该——为社会做贡献,哪怕社会存在缺点。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民主的思路,或者,至少是对从现行腐败体制下发掘出尘封的民主的憧憬向往。他们无法接受彻底拒绝合作的想法。
琳达不是党员,尽管我相信像她这么有才华的人如果自己愿意的话早就入党了。我问她为什么不申请。
“我对入党没兴趣,”她说,“我从没想要入党,现在也不想入。我觉得我们在讨论的是重要的问题,也许有一天我能做点什么。但现在,这太复杂了。”
她平静地说着,我能看出她的回答和莫·莫尼的同样真诚。他们都置身事外,和我在涪陵认识的每一个人一样,但琳达和莫·莫尼的理由不同。莫·莫尼觉得,通过在最低层面参与一点政治,他能克服对更大问题的无力感。而琳达只是有其它事情要操心。她手里的牌已经够多了,其它事情都可以等等。涪陵的许多人都是这样生活的,两年后,我终于理解了原因。
这是个干燥,多尘的三月,到了最后一个周末,我去了乌江上游,一次远足。这和去年那次远足同一时间,同一路线。我一直喜欢乡村的四季变换,那是我个人的忠实惯例,到绿意盎然的春日河边野营,在三月的尾声。
我越过头两个山谷,到了涪陵梁堂铁厂。在过去一年里,那儿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现在我可以认出宣传牌上的汉字了:
勤奋——友好——服从
为遵守纪律而光荣
为破坏纪律而羞耻
三车矿石沿着山坡飞驰而下,工人们驾着一堆堆白色石头,又笑又嚷。我经过了去年的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