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第9/14页)

云嫂回到屋里,坐下来纳鞋底,但她还是安不下心来。她觉得周围这种表面的祥和是种假象,最近以来,一切都改变了,而且这种变化不可逆转。她的五妹在策划着要远走高飞了,对她来说这当然是一个打击。但在心底,她又暗暗地抱着希望:说不定女儿会因此出息,过上她喜欢过的生活。她想,女儿大概是通过剪纸而结识了某个地方的人,于是开始做远行的准备了。女儿毕竟不是纯粹的乡村小孩,心思要复杂得多。想到这里,她又为女儿感到自豪,虽然近来她俩关系有点紧张。她的目光落在窗玻璃上的蜈蚣上,那只蜈蚣剪得特别大,不知五妹从哪里弄来那么大的蜡纸。集市上的蜡纸最大也就一尺见方,这张纸却有一尺二,深紫色。乍一看去,活灵活现的蜈蚣真有点儿让人心惊。最让人不舒服的是蜈蚣的脚上沾着的那些小蜈蚣。五妹剪出这种图案来,心里必定有可怕的想法吧。

“云嫂!云嫂!”

是翁叔在叫她!云嫂冲出房子来到外面,一眼就看见院墙倒塌了一大块。她口里叫着翁叔往那边跑,跑到缺口那里张望着。翁叔并不在附近,他在哪里叫她呢?再看被毁坏的土墙,便看到泥灰上有两道车辙。这就是说,是一辆板车冲过来,将她的院墙撞出了这么大的缺口。那车已经不见踪影了。这个人必定对她家有深仇大恨,才会干出这种事来。谁对她家怀有仇恨?好像没有谁。云嫂找来铲子和箢箕收拾残局。她突然回想起一件事:刚才是翁叔在叫她啊。翁叔必定知道那个推板车的人!她放下铁铲,朝翁叔家走去。

翁家老婶正在院子里晒辣椒。她看见云嫂进来了也不招呼她,一双眼直瞪瞪地望着她。

“翁家大叔在家吗?我家出事了,院墙被人推倒,我听到翁叔叫我,就跑出来看。结果呢,什么都没看到。”

“他不在家。你老实说,你没干亏心事吗?”她的目光很凶。

“我?没有。这和亏心事有关系吗?也许那人是不小心用车子撞翻了我的墙,然后逃跑了。”云嫂慌张地说。

“哼,但愿是那样吧。”

云嫂失魂落魄地回到院里,拿起铁铲继续铲泥灰。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灰堆里的一个东西上。那是一只还未长羽毛的、身体很大的雏鸟,正在笨拙地挣扎着。啊,猫头鹰!它是住在土墙里头的,多么不可思议啊。云嫂弯下腰将它挪到旁边的一堆枯叶上,小家伙悲伤地将它的秃头往两边摆动,口中发出“咝咝”的哑声。云嫂拄着铁铲看着它,脑子里头很快产生了联想。如果这个小家伙是从她家的院墙里头生出来的,那么那只可怕的大家伙是不是也是这样生出来的?这种黑暗的联想越来越多,云嫂感到自己快要发疯了。不,她不能残害这只雏鸟。可她也不想喂养它。那么就让它自生自灭吧,也许它的母亲会来喂它的。云嫂也顾不上铲那一地的泥灰了,慌慌张张地回到了家里。

她筛好米,蒸上饭,想想仍不放心,又到院里去看。

啊,那只雏鸟已经不见了,到处都没有它的踪影。而在对面的老桑树上,巨鸟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那是它的孩子吗?它将雏鸟领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吗?或者雏鸟根本就同它无关?云嫂又忍不住走到它面前去了。她同它四目对视。云嫂身上开始发热,她和它之间有某种奇异的交流发生了。巨鸟那双幽幽的绿眼睛给云嫂空空落落的心里带来了某种实在、安稳的感觉。云嫂不再怕它了,她甚至冲着它说:“哇,哇!”鸟儿还是没动。云嫂感到它已经洞悉了自己内心某些最深的念头,那些念头就连她自己也没有弄清过。

她回到院子里时在心里叹息道:“今天这一天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