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第8/14页)
她突然觉得很困,因为云伯还在织麻鞋,她就先上床了。她上床一会儿又没有瞌睡了。她听到窗子没有关严,就起来关窗。
“谁在外面?”
“是我,有林。我从集市上回来,给你们带了一些蜡纸。”
他将一包东西从窗口扔进来,然后匆匆离开了。
云嫂捡起它,就着月光仔细看。这些蜡纸应该是紫色的吧,月光下看起来有点邪恶的味道,她不放心,又点上灯去看。啊,的确是紫色,是上等的抛光蜡纸。
云嫂到五妹房里时,五妹还没睡,正凑在油灯前剪那些蚂蚁呢。云嫂将蜡纸递给五妹,说已经买了好些天,扔在碗柜里忘记了,不知颜色合不合她的意。
“这个颜色正好。是有林叔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
“他对我说,要我试试紫色。”
“啊!”
五妹抽出一张纸,立刻开始剪。云嫂紧张地看着。
五妹剪的是蜈蚣,蜈蚣那些细小的脚上,又沾着一些更小的蜈蚣。她飞快地旋转着剪子,口里介绍着自己的作品:“这是眼睛。”
云嫂越来越不安,就走开了。她再次上床,一会儿就睡着了。
云伯挑着麻鞋去赶集的那天,怪鸟没有到这边来。有林却来了。有林站在院墙那里同云嫂说话。
“最近生意有些冷清。不过还好。”他说。
“沼泽上的那些拖车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呢?那种事总要亲眼看一看才会相信。”云嫂说。
“那对你来说太难了。一个女人家,夜半三更守在那种地方,很危险的。就是像我这样的男的,有时也害怕。”
“那你还一直守在那里?”
“我想看的那件事还没有发生。”
“在龙街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们梅村吗?那时你到过这里的沼泽地吗?”
“龙街?不,我原先住的地方叫乐古街,在郊区。”
“怎么回事?你不是有林?”
“就算是吧。”他看了看她,有点垂头丧气。
“你自己说的你先前修轮胎。”
“我先前是修轮胎。”
“你为什么这样涣散?!”云嫂大吼一声,气极了。
“我是有点涣散。”
云嫂看着他低着头离开了。她心里不由得很害怕。她抬起头来望天,天黄黄的。再一想,可怕的事是发生在四十里外,家里应该还是很安全吧。但她心里还是很惶惑。从前龙街上那个漂亮的修理工,女孩们憧憬的对象已经不存在了。她遇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然后她同那另外一个人之间发生了一桩荒唐的事。猫头鹰也许是从沼泽地里飞来的吧,可为什么大家都不怕它,只有她一个人怕?有的时候,她也想将沼泽地里的那件事一笔勾销。可是不行,家里的人和周围的事都指向那个方向,好像要让她将那件事铭刻在心底一样。
五妹将一条蜈蚣贴在院门上了,刚才有林一定看到了。那条紫色的蜈蚣被从中间拦腰斩断了,只有一根细细的丝牵连着。五妹是贴给他看的吗?难道他在勾引五妹?
“五妹,你夜里搞得太晚了啊。”云嫂说。
“我知道。可是我要攒钱啊。现在有人要我的货,我就得多做一些,怕以后没机会了啊。”
“攒钱干什么?”
“为了远走高飞嘛。你们从前不也是这样吗?”
云嫂呆呆地看着那堵墙,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
“那么,你是要去沼泽地吗?”
“不。那里我已经去过一次了。我要去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漂亮的五妹昂着头,像天鹅一样从墙的那边游过去了。
现在只剩云嫂一个人在家了,村里也静悄悄的,只有一个老头坐在树下抽烟。他就是上回掉进土沟里去的翁叔。翁叔用他的烟斗朝着空中比比画画的,像在同什么人辩论。五只母鸡都在墙根的泥灰中洗澡,显得特别欢快。云嫂快手快脚地喂好了猪,扫完了院子,将房里都抹了一遍。五妹和云伯都不回来吃中饭,她没什么活可干了。她站在院子当中发了一会儿愣,然后身不由己地又去看那棵老桑树。猫头鹰还是没有来,远一点的地方,翁叔还坐在那里。云嫂想,说不定他也是在等那只恶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