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13/18页)
“她又包养了一个新的?”张伊泽看了看早已经被徐庆春关上的门,然后半通不通地问我,脸上还露出心领神会的笑意。“这次是那个香港小哥吧,喜欢玩洋妞传照片的那个——”
“包了个广东人。”天色渐渐暗下来,现在是下午3点50。如果在国内,这个时间大概被叫作冬天。在这里一年四季都一样,区别的只是3点天黑和10点天黑。“好像姓宋,总跟在那个香港人屁股后面转。她还送了那小哥一辆车——”
“对于这么丧心病狂毫无节操的事儿,我只想说四个字,请联系我。”张伊泽在潮湿的屋檐下吐了个烟圈,眼色妩媚得好像十里流水宴上风华绝代的旦角儿。我没理他,扭过身往房间里走,“团战可以输,陆逊必须死——”江琴的声音中气十足,无忧无虑。
“我没跟你开玩笑。”张伊泽抓住我的肩膀,薄荷和樟脑的味道冲进我的大脑反复回荡。“跟徐庆春说说,让她联系我。”
雨气弥漫开来,千回百转。刮过树枝的风像一块刚开封的剃须刀片一样,凉爽而狞厉。
【林家鸿】,2014
雨终于停了。黄昏时分没有太阳,像是一瓶所剩不多的墨水。飞机闪着一明一灭的灯从天上渐渐飞过去。我从来都喜欢夜航胜过白天。刚到美国的时候觉得机舱里黄色的小灯特别漂亮。清静温暖得好像不在人间。
后来往返的时间长了,渐渐没了这种感觉。因为一飞就要飞十多个小时很不幸地还有转机。后来我总觉得那是冰箱或者冷冻柜里方方正正的灯,一飞机的人都是冻肉、白菜、火腿肠,被打包装箱塞好防腐剂。印度的是咖喱。他们的孩子很厉害,能连续不停地哭15个小时以上,哭得你特别想开了窗户把他们扔出去。
我就是这时候见到徐庆春和张伊泽在一起,混在一大群宿醉的男男女女中间。社区服务处为了迎接圣诞,挂起一串串跳跃的圣诞老人光团。那些人满身酒气,东倒西歪地往小区里面一步一步地走过去,车歪斜地停在门口。
张伊泽把手搭在徐庆春的肩膀上,眉目流转巧笑倩兮,到了楼梯口上还依依不舍难解难分,像是一出霸王别姬——徐庆春是项羽,他是虞姬。可惜天地搭不起漂亮的舞台,阴惨惨地憋足了一场大雪。这是整个西雅图最泥泞灰暗的几天,张伊泽毛茸茸的短靴边上沾满了灰黑的雪泥。远处几个韩国和俄罗斯的留学生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吐出一大口烟。眼睛里满是呆滞和厌恶。
我觉得我作为这幅景象的一个细节,一定也是他们痛苦、无奈、无趣的诱因之一。这种广漠的厌恶像是永不间断的大雨,淅淅沥沥地覆盖在整座城市之上,沉沉地压在人的眼眶上,一望无际,滚滚向前。
张伊泽从来不能给人什么好的联想。他这些日子来来回回地在这个小区里出入,当然身边的人都不是简意澄而是徐庆春。简意澄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察觉,每天上学,放学,在人人上传照片秀恩爱,灯塔,大海,各式各样的食物。迫不及待地给人们展示他有多愚蠢。厌恶感附着在人们被泥水浸泡了一冬天的靴子上,地毯和炉台的污渍上,总是裹着一层油腻的胃里,疙疙瘩瘩的脊梁骨上,一切都变得很快。人们像是自然界飞速迁徙繁衍的动物,趋利避害是本能。只有听到别人失恋,家暴,打人,车祸,退学这类事情的时候,他们的嗅觉神经才会变得异常敏感,两眼放出凶光,像是终于嗅到人肉腥味的丧尸。
我关掉前车灯,从后视镜里看到徐庆春和张伊泽已经消失在了楼道的阴影里。面前的树丛被某个不高明的司机撞得乱七八糟,地上堆满落叶,仿佛埋着小动物的尸骨。
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简意澄就从右侧的车玻璃上反射出来。蓬乱着头发,眼妆晕得乱七八糟,一只脚踩着拖鞋,另外一只脚上的UGG沾满雪渍,整个人看起来就像超市里摆放整齐的烟熏培根。他噼噼啪啪地敲着我的车门,声音在寒冷的空气里一波三折。“张伊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