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第12/18页)

这幅形象让本来就不聪明的张伊泽看起来更像一个傻×。我们那时候想的当然不是大义凛然地拯救这个迷途的小肥羊,更没闲心听他细致地形容他和简意澄的夫妻生活以及他是怎么被简意澄摔碗砸盆地从家里赶出来。只有从小被摆在玻璃柜里的花儿才把灵魂这东西看得那么金贵,觉得每个灵魂都值得拯救。换句话说,矫情是留给贱人的。日子本来就过得够烂的了,我也没法把他从烂泥堆里往外拉,何况当初还是他自己奋不顾身地踩进去。

张伊泽那几天好像跟我格外亲近——可能和别人也是这副样子,大家聊着天打着三国杀的时候就能看到一个头可怜兮兮地从两个人的中间冒出来,用那种死不瞑目的眼神看着我。

那时候他一有空就拖着我上网看二手车,在一万元以下那个选项里找一辆还算看得过去的奥迪A8——虽然世界上并没有这种东西。时间长了我们也会拿他打趣,问他你说好的车怎么还没买。这时候他的语气就含糊了起来,然后把网页打开问我引擎轮胎车证等等没边儿的问题。

每当夜深人静了,他也会坐在我身边和我说些别人的事儿。有的事儿很有意思,比如那个在语言班里蹲了三年从来不梳头不洗脸的肥哥是三国杀吧的大神,发个骗经贴就是几千回复。再比如他以前见过王东和徐欣那伙人在家里聚众吸毒,他一下楼就看见50多个黑人兄弟瞪着他。一片漆黑,只有牙是白的,好像在半空中漂着一样。据说他们也卖,货源是黑人,再偷偷地卖给香港东南亚那些喜欢玩儿大麻的。自从听他说了这个,每当他半夜三更钻进我房间的时候,我都会菊花一紧。

我一直觉得如果和什么人在一块儿连打三国杀都能变成一种折磨的话,那这日子就真没法过了。比如简意澄。每次打从洗牌开始他就像一坨泡了水的橡皮泥一样黏在张伊泽身上,嗲声嗲气地问小泽给我看看你的牌好不好给我看看你的身份卡好不好放权给我好不好桃子给我吃好不好。我们每次洗牌都是林家鸿,这家伙最喜欢用孙权和袁术,都浪费牌。他把牌发给江琴之后,江琴亮出自己的武将牌贾诩,然后把牌往桌子上一甩,啪地拍了桌子。我们吓尿了,以为她要开局乱武。结果她指着简意澄怒喝道,“你能不能闭嘴。”

简意澄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把抓着张伊泽桃子的手收了回来。他喜欢用甄姬,说是因为甄姬是个诗人。我一直没好意思告诉他《洛神赋》其实是曹植写的,而且和甄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他点子也是太背,洛神的第一张牌就是红色的,然后求助似的看了看张伊泽,又把胳膊吊在了他的肩膀上。张伊泽叹了口气,丢出一张梅花的诸葛连弩,武将牌上的张角闭着眼睛,仿佛不忍直视。

打了一圈下来发现少了个忠臣。我知道问题就出在张伊泽和简意澄那里。简意澄撒娇的声音混杂着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这雨已经下了十天了,兴高采烈,若无其事。厨房里煮了三天的糯米团气味四散开来,渗进地上满是污渍的地毯里。我觉得这个世界不会再好了。

“我×,你有完没完了?”我把尚未完全熄灭的烟头弹到装了水的纸杯里,然后扔下牌站起身来走出去。面前的蔡文姬脸色泫然欲泣。后院的雨水,落英,败叶,朽木,连成一排一排一模一样的小房子,远处云气四溢的雪山,都像是这个抑郁的少女合上双眼的脸。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

我听见张伊泽过了没多久就从屋子里出来了,站到我的身边,我习惯性地菊花一紧。徐庆春的宝马Z4从小区门口开过来,溅起一路的水花。我知道他们是去找三楼的那家香港人。我们这些屌丝站在门口的屋檐下,长年被人展览参观,像是舞台上被弄脏了一块的幕布。徐庆春看也不看我,高跟鞋踩得整个楼梯都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