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37/48页)
她把其中一束紫褐色的绿茎百合从玻璃杯中稍微提起来一些,俯身凝望着这朵花,过了有那么一小会儿,说:
“这对你来说并不容易,但你会去做的。你会执行我的任务——杀了我。就是这样——不要多问。”
她说完这些话时眼睛仍然盯着百合花,她的脸开始变得轻松,失去了那种如同花朵舒展绽放花瓣时的那种紧紧的张力。一瞬间,她的嘴唇上又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尽管她的目光一时间仍显得呆滞,像是被咒语所缚住一般。然后她甩了甩留着男孩般卷发的脑袋,抿了一小口水,像突然意识到我们在吃饭那样开始再次吃起东西来,胃口大开并乐在其中。
这段离奇又可怕的对话我字字句句都听得很清楚。甚至在她还没有说出这最后命令之前我就已经猜到了,而且也不再害怕。她所说的一切听起来都好像是我命中注定的一样令人信服。我甚至没有任何反抗就接受了。尽管她说这番话时那种严肃态度和神情令我不寒而栗,但我并没有将这些话完全当真,也没有完全严肃对待。我灵魂的一部分听进去了她的话并且深信不疑,另一部分则只是为了使赫尔米娜满意并为了让我平息下来而点点头,因为她是那么聪明、那么健康、那么信心十足,而她也有充满幻想的迷茫状态。她最后说的那句话,几乎立刻使那一幕笼罩上一种因不真实又难以实现而显得徒劳的阴影。
反正我也不能像赫尔米娜一样轻轻松松跳脱到现实性和种种可能性中去,所以干脆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么说来有一天我会杀死你?”我问道,我仍然在半梦半醒的状态,而她却放声大笑,有滋有味地开始向她的烧鸭发动进攻。
“当然啦,”她轻轻点了点头,“我们说的已经够多了。现在是吃饭时间了。哈里,麻烦你为我再点一些沙拉。你难道一点胃口都没有吗?在我看来,你似乎仍然在学习那些对别的人来说自然而为的东西,即便是享受吃饭的乐趣你都要学。所以,看吧,我的小男孩,我必须要告诉你这只鸭子是多么的美味,当你把那鲜嫩的肉从骨头上撕下来时,那感觉就像过节一样,你一定会打心眼里充满渴望和快乐,就像一个情人第一次为他心爱的女孩宽衣解带一样。你难道不明白吗?哦,你这只小绵羊!你准备好了吗?我要给你一小口剔骨肉。现在张开你的嘴。哦,你看把你给吓得!你看看你,赶紧斜眼把周围瞟了一圈,以防有人看你从我的叉子上咬下一块肉。别怕,你这个回头浪子,我并不想自造绯闻。但是,如果你连自己追求快乐都要先问问别人是否允许,那么你可真是个可怜虫。”
刚才的情景在变得越来越不真实之前就消失了。我越发难以相信是同一双眼睛在刚才流露出那么恐怖的、专注的神情,像是被什么东西迷住了一样。但是现在的赫尔米娜就跟生活本身一样,瞬息万变,此一时彼一时,难以预测。现在的她大快朵颐,鸭肉和沙拉,甜品和利口酒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东西,每次端上新的食物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是,尽管她扮演着一个孩子的角色,她仍完全看透了我,尽管她让我在这场生的游戏中时不时表现得像个小学生一样期盼着每个转瞬即逝的瞬间,她却好像比所有智者更懂生活。这或许是出于最高等的智慧,又或许是出于最纯粹的童真。无论如何,可以确定的一点是,生活的天赋使生命完全解除了武装,此时此刻的我是如此彻底地臣服,如此小心翼翼又如此充满期盼地珍爱每一朵路边的小花,珍惜与之擦肩飞逝的每时每刻闪现出的光芒。我又如何相信像她这样一个食欲旺盛、像个由衷的美食家一样的孩子,会成为我这样一个求死之人那歇斯底里的幻觉的牺牲品?又或者她是一个精于谋算的女人,她自己不为所动,却有意识地让我爱上她并成为她的奴隶?我无法相信。不,她听任眼前的一切,如此简单又彻底,以至于那浮光掠影扰乱她灵魂深处,对她来说就无异于每一次令她欢愉的冲动,让她充分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