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38/48页)

尽管那天才是我第二次看见赫尔米娜,但她知道我的一切,我觉得在她面前隐瞒什么秘密都是不可能的。也许她可能不完全理解我的精神生活,或许无法完全理解我跟音乐、歌德、诺瓦利斯或波德莱尔的关系——不过这一点也无法确定,也许她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理解这些,就跟她做别的事一样。即使她不理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精神生活”还留下了什么呢?这一切不是都已被打得粉碎,失去意义了吗?可是在其他方面,我个人特有的问题和愿望,她都会理解,这一点我丝毫不加以怀疑。过一会儿我就要和她谈我的一切,谈荒原狼,谈那篇关于荒原狼的文章。以前,这一切都只是我一个人的事儿,我从未向别人说过一个字。我无法忍受那种驱使我的冲动,我现在就要告诉她。

“赫尔米娜,”我说,“最近我身上发生了一些超乎寻常的事。一位素不相识的人给了我一本小书,像集市上卖不出去的那种小册子,我发现书里面详细地写了我所有的故事,跟我有关的事情写得一点不差。太神奇了,不是吗?”

“这小册子叫什么名字?”她顺口问道。

“书名叫《荒原狼专著》.”

“噢,荒原狼好呀!你是荒原狼吗?难道所说的荒原狼就是你?”

“是的,我是荒原狼。我就是这样一只荒原狼,一半是人,一半是狼,至少我自己这么认为。”

她没有答话,而是以一种探究的目光注视着我的眼睛,而后盯着我的手。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又显出几分钟前那种深切严肃的神情并流露出阴郁的激情。我相信我已猜出了她此时的想法:我是否具有足够的狼性去执行她“最后的命令”?

“当然,这只是你自己的幻想,”她又开始变得平和起来,“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说是诗意。但是其中自有深意。今天你不是狼,可是那天,你走进酒吧时,好像是从月亮上掉下来的似的,你身上还真有点兽性。正是这点兽性在那一刻紧紧抓住了我。”

她像是被某个突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会儿,接着又说:“这话真难听,什么’野兽’、’猛兽’啊这样的字眼儿!不应该这样谈论动物。动物常常很可怕,可是它们比人还真诚。”

“真诚是什么意思?你指的是什么?”

“你仔细看一只动物,一只狼、一只狗或者一只鸟,或者动物园里哪个庞然大物,如美洲狮或长颈鹿都行。你一定会看到,它们一个个都那样自然,没有一个动物会感到尴尬,它们总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它们不想对你阿谀谄媚,它们也不想强行打扰你。它们不假装,不逢场作戏。它们就是它们本来的面目,就像草木山石、日月星辰。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我同意。”

“通常说来,动物都很悲伤,”她继续说道,“当一个人感到难过时——我并不是说出于牙痛或丢了钱而难过的时候,而是因为他某一次通过某种方式看到了生活和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因此真诚地感到悲伤——那么他看起来就有点像动物。似乎他不仅仅是悲伤,更多的是比平时更真诚、更美好。就是这样,你看起来就是如此,荒原狼,当我第一次看到你时就是这样。”

“那么,赫尔米娜,你对那本对我全部的事都细致描写的书有什么看法呢?”

“啊,你知道,我不喜欢老是思考。我们下一次再谈它。你可以把书给我看看。不,等一等,我什么时候有兴趣读点什么时,你再给我一本你自己写的书。”

她请我给她点一杯咖啡,一会儿显得精神恍惚、心不在焉,一会儿又忽地神采焕发起来,似乎通过冥思苦想,突然找到了一丝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