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30/48页)

这位大人物始终用一种沉思的神情望着我,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这时他突然提出了一个让我惊讶的问题,他说:“这样说来您对莫扎特的《魔笛》一定非常反感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表示反对,他便继续道:“《魔笛》把生活描述成精彩绝伦的赞歌,它赞美我们转瞬即逝的感情,就像赞美永恒和神圣的东西一样。它既不赞同克莱斯特先生也不赞同贝多芬先生,而是宣扬乐观和信仰。”

“我知道,我知道!”我怒气冲冲地喊道,“天晓得,您为什么会用《魔笛》来打败一切,《魔笛》是我最喜爱的东西,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宝贵。莫扎特并没有像您那样活到八十二岁,也没有像您那样在自己的人生中要求长久的寿命、安定的秩序和呆板的尊严!他从来没有自命不凡!他唱出那些神奇的旋律,他穷困潦倒,早早地去世了,并且经常被世人所误解……”

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恨不得用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我的前额开始冒出汗来。

尽管如此,歌德的回答却很亲切:“我活了八十二岁,这也许是不可原谅的。可是我因长寿而得到的快乐比您想得要少。您说得很对,我迫切渴望一直活下去,这种追求总是能让我充实起来。我始终害怕死亡,并且不断与它斗争。我相信,反抗死亡的斗争以及无条件地、近乎执拗地生活下去的决心,正是推动所有杰出的人物行动和生活的动力。到头来人都不免一死,这一点,我年轻的朋友,我用八十二岁的一生做了令人信服的证明,但即便我只是一个八岁顽童,我以早夭的生命也可以证明这一点。如果这有助于证明我自己的观点,那么我应该再说一下:在我的秉性中有许多纯真的孩子气的东西,好奇、贪玩、乐于消磨时光。当然,我总是不停地玩啊玩啊,等我偶然发现这一点时,可能已经玩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狡黠地微笑着——完全一副捣蛋包的调皮神情。他的身材变得更为高大了,僵直呆板的姿态和脸上痉挛的严肃神情消失了。我们周围的空气里回响着音乐,全是歌德的歌,我清楚地辨认出其中有莫扎特谱曲的《紫罗兰》和舒伯特谱曲的《月光洒满空虚的山谷》。现在,歌德的脸变得红润而年轻,神采奕奕,笑声爽朗,一会儿像莫扎特,一会儿又像舒伯特,就像他们的兄弟一样,他胸前的星形勋章完全由新鲜的野花组成,一朵黄色的樱草花在勋章中央尤其鲜艳夺目地怒放着。

这老头儿想用这样一种开玩笑的方式逃避我的问题和指控,我觉得难以认同,我用责备的眼光看着他。于是他向我凑过来,贴近我的耳朵,这时他的嘴巴突然变得完全像一个孩子那样,他轻轻对我说:“我的年轻人,您对老歌德也太认真了。对已经去世的老年人不能这样苛求,否则就是对他们不公平。我们不朽的人不喜欢这样认真,我们爱玩笑。我的年轻人,您要知道,严肃认真是时间创造的一个意外;我不介意向您透露一点:严肃认真是由于过高估计时间的价值而产生的。我过去也是这样,高估了时间的价值,正因为如此,我想活一百岁。而在永恒之中是没有时间的,您看,永恒只是一瞬间,刚刚好足够开一个玩笑。”

事实上已经不可能跟这个老头儿谈论任何严肃的话题,他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起来,忽而让他那朵胸前星形中的樱草花像火箭一样射出来,忽而又让它变小,消失不见。他精神焕发地翩翩起舞时,我却不期而然地想起,这个人至少没有放过学跳舞的机会。他跳得还真不错。突然,那个蝎子闯进我的脑际,或者与其说是那个蝎子,还不如说是莫莉,我冲着歌德喊道:“告诉我,莫莉在这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