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3/48页)

我清楚地记得教授把哈勒尔说成背叛自己国家的叛徒时的情景。恰恰就在那之后,一种讨厌的沮丧感与绝望感瞬间爬上了我的心头并且变得越来越强烈,这种感觉从葬礼时就有,最终成了一种沉闷的颓丧情绪。后来成了一种肉体上的痛苦,在我身体中激发出一种恐惧和令人窒息的不祥预感。我充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潜伏在前面,等待着我,危险正从我的后方蔓延过来。幸好宣布晚餐已经在餐桌上准备妥当的消息拯救了一切。我们走进餐厅,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试图找到一点对谁都无害的话题说说,我比平时所习惯的情况下吃了更多东西,我感到自己每时每刻都变得更卑贱可悲。老天爷啊,我思前想后,为什么我们要将自己置身于这种殚精竭虑的事情中呢?我明显感觉到这位主人也放松不下来,他们的活泼开朗做得那么勉强,或许是我对他们的反应都有些滞后和迟钝,或许因为其他别的家庭内部纠纷所致。他们问我的问题我没有一个能如实回答,很快我就被我的那些谎言所纠缠住并极力克服我所说出的每一个词所带来的恶心的感觉。最后,为了改变一下话题,我开始聊起之前目睹的那场葬礼。但是我并不能把握准正确的基调。我努力营造的幽默感却沦陷为彻底平淡直白的陈述,我们最后几乎争执起来。在我身体的另一半,荒原狼露出尖牙,冲我狞笑着。我们好不容易熬到了甜点时间,这时三个人都只剩下了沉默。

我们回到之前我等待的那间屋子,在那里喝咖啡和烧酒,也许这会帮助我们恢复一点情绪。我的眼睛再一次落在诗人的画像上,虽然它是放在屋子角落边带抽屉的柜子上,但我始终摆脱不了它,尽管有一个声音在我心里向我发出警告,但我还是再一次把那幅画拿到了手里,开始用言语攻击它。我完全被这种感情所左右:现在的情况无法忍受,我只有两条路,要么提起主人的兴趣,感动他们,让他们与我的话产生共鸣,要么任凭情绪彻底爆发。

我说:“但愿歌德不是真的这副尊容!你看他这自负高贵的模样!在这样一副大男子主义的外壳下面包裹着怎样一个多愁善感的世界啊!当然了,他肯定有许多可以被人指责的地方,我对他的傲慢无礼也很看不惯。但是把他画成这个样子,这可不行,这也太过分了。”

女主人再次斟满咖啡,表情显得十分受伤,并匆匆离开了房间,她丈夫既难堪又气愤地向我解释道:这幅歌德画像是属于他妻子的,是她最为珍爱的一件私有物品。“即使您从客观上说是对的,您也完全没有必要说得这么尖刻。况且对您的说法我也无法苟同。”

“这您说得对,”我承认,“可惜,这是我的老毛病了,已经成了习惯,我总是尽量多地把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其实歌德在他更好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在这间高雅的会客厅里,歌德当然不会允许自己使用那些刻薄的、令人讨厌又不得体却真实的话来表达自己。我诚恳地请求您和您夫人的原谅。请您告诉她,我患有精神分裂症。同时请允许我就此告辞。”

尽管教授已经感到混乱而纠结但仍然努力寻找回旋的余地。他甚至开始回忆起我们以前谈论过的话题,一再说,我们以前的谈话是多么有意思,多么有启发性,在有关密特拉斯神和克里希纳神方面,我的理论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他曾盼望着此时此刻能成为重现当时那激烈讨论的大好时机。我很感激他这么说。但遗憾的是,我对克里希纳神的兴趣以及谈论相关学术研究的乐趣已经消失殆尽。今天,我多次欺骗了他。比如说,我已经在这个城市住了好几个月,而我却告诉他我只到了几天而已。我独来独往,早就已经不适合与体面人家打交道,出于很多原因,首先就是因为我的情绪越来越坏,又饱受痛风的折磨;再者,我经常喝醉酒;最后,为了赶快把事情了结,而且至少在我离开时不再说谎,我有义务把实话告诉他,他今天侮辱了我,令我感到十分悲伤。他支持一张反动报纸对哈勒尔的观点所持有的愚蠢态度,这种固执的报纸只适合那些退休的无所事事的军人,而不适合他这样有学识的人。他所说的那个混账,那个叛国贼哈勒尔和我是同一个人,总体来说,无论对于我们国家还是对于整个世界,我的观点都更好一些,至少有极为少数的有思维能力的人主张理智,热爱和平,而不去盲目地、狂热地煽动一场新的战争。现在我只能对他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