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言(第22/48页)
这个夜晚很是值得我好好评述一番。我先是在他楼下停了一阵,抬头望着他家的窗户。他就住在那儿,我想着,年复一年地进行自己的研究工作,阅读并批注文章、致力于探索西亚和印度神话中的比较法,这一切让他心满意足,因为他相信这一切都是有价值的。他相信他的研究就是他的主人,他要为它尽心服务;他仅相信知识的价值和相信这就是他收获的一切,因为他相信一切都在进步与演变当中。他没有经历过战争,也没有经历过由于爱因斯坦学说的创立而使自己的思想从基础上分崩离析的事(其实他只关心数学)。他从来也不关心人们为下一场即将发生在他身边的战争做了什么准备。他痛恨犹太人和共产主义者。他是一个心地善良、没什么思想、乐呵呵的孩子,他对自己很严肃;其实,他真的很令人嫉妒。所以,我振作起精神,走进他的房子。是一个戴着小帽、围着围裙的女仆开的门。已经有某种预感在警告我,所以我小心地观察着这个女仆把我的帽子和大衣放在哪里,然后我被引进一个温暖的、光线很好的房间,并被告知要在这里等主人出来。我并没有祷告或打盹儿小憩,而是遵从了某个任性的念头的驱使,拿起我第一眼看到的某个东西把玩起来。这东西恰好是一幅镶在框子里的小画,它立在圆桌上,倚靠着背后一根塑料杆的支撑。是一幅蚀刻版画,画的是诗人歌德的老年像,却极具个性,既有轮廓分明的脸庞又有天才般的须髯;既不缺少他那众所周知的炯炯有神的目光,又不缺乏掩饰在宫廷气派背后的悲苦的表情。为了画好这幅画,艺术家特别留心并成功将这两种元素有力地融合在这个老人的画像上,赋予他几分自律严谨又正义凛然的形象,并且没有损害画面的内涵与深度,总之,把他塑造成一位真正的老年绅士,适合用于装饰任何人的会客厅。这幅肖像无疑绝不会逊于任何对歌德的其他形式的描绘。这就跟所有小心翼翼的手工匠师所做的救世主、传道者、大英雄、思想家和政治家一样。或许仅仅是因为技艺精湛反而显得有些做作,我发现我竟被它激怒了。无论如何、无论出于何种原因,这个空洞的、自命不凡的老年歌德似乎突然向我尖叫,发出致命的、不协调的、足以令我抓狂和恼羞成怒的噪声,我已经被激怒了。他告诉我我压根儿就不应该来。这是那些古代艺术大师和国家伟人的家,而没有荒原狼的一席之地。
如果这时进来的是男主人,那么我原本可以幸运地找到合适的借口夺门而出。但是进来的却是他的妻子,我只好向命运低头,尽管我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我们握了手,不和谐的事儿就成功地一件接着一件冒出来。那位女士恭维我看起来不错,尽管我自己知道得不能再清楚——我比几年前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可悲得老了不少。她的手跟我那僵硬的手指握在一起就让我时刻想起身患痛风病。之后她接着问我亲爱的妻子的境况,我只得说我妻子已经离开了我,我们离婚了。当教授走进来时,我们都很高兴。他也给了我由衷热情的欢迎并让这场愚蠢的闹剧很快到达了顶峰。他拿着一份报纸,这份报纸是以一个军国主义机构和沙文主义政党的立场出版的。我们握手之后,他指着那份报纸并告诉我其中一篇评论提到的作者跟我重名——也是一个叫哈勒尔的公共评论家,这真是个坏家伙,是个腐败的叛徒——这个坏蛋拿恺撒大帝开涮借此表达政见,说他的国家对于战争的爆发跟敌国要承担同样的责任。这个人跟你可真是大相径庭!这份报纸的编辑把他批了个体无完肤,让他当众出丑。尽管如此,当那位教授看我似乎对此毫无兴趣,就转向了别的话题,对于这对夫妇其中任何一人都不会想到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会坐在他们对面,这种可能性对他们来说太渺茫了。但这事儿就是这样发生了,我正是那个浑蛋讨厌鬼。好吧,为什么我会这么小题大做而且心烦意乱?我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但是却自动放弃了过个愉快的夜晚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