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34/51页)

【一六八】

来书云:“师云:‘《系》言“何思何虑”,是言所思所虑只是天理,更无别思别虑耳,非谓无思无虑也。心之本体即是天理,有何可思虑得!学者用功,虽千思万虑,只是要复他本体,不是以私意去安排思索出来。若安排思索,便是自私用智矣。’[319]学者之敝,大率非沉空守寂,则安排思索。德辛壬[320]之岁着前一病,近又着后一病。但思索亦是良知发用,其与私意安排者何所取别?恐认贼作子,惑而不知也。”

“思曰睿,睿作圣。”[321]“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322]思其可少乎?沉空守寂与安排思索,正是“自私用智”,其为丧失良知,一也。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思是良知之发用。若是良知发用之思,则所思莫非天理矣。良知发用之思,自然明白简易,良知亦自能知得;若是私意安排之思,自是纷纭劳扰,良知亦自会分别得。盖思之是非邪正,良知无有不自知者。所以认贼作子,正为致知之学不明,不知在良知上体认之耳。

【译文】

来信写道:“先生说:‘《系辞》里说“何思何虑”,是指所思所虑只是天理,再没有别的思虑,并不是说完全没有思虑。心的本体就是天理,有什么别的可以思虑的!学者下功夫,即便千思万虑,也只是要恢复心之本体,而非凭借私意安排、穷索出来。如果安排思索所得,则是自私用智了。’为学之人的毛病,大多不是枯守空寂,就是去刻意思索。我在辛巳到壬午年间犯了前一个毛病,今日又犯了后一个毛病。但是思索也是良知的作用,这与私意安排的思考又有何区别?我害怕认贼作子却仍困惑而不自知。”

“通过不断地思考可以成就智慧,而有智慧的人能够成为圣人。”“心的作用是思考,思考就能有所得。”思虑难道能少吗?枯守空寂与思索安排,正是“自私用智”,同样丧失了良知。良知是天理昭明灵觉之处,故而良知就是天理,思考就是良知的作用。如果是良知所发出来的思考,那么思考的对象无非是天理。良知发出来的思考,自然简单明了,良知也自然可以认清;如果是私意安排出来的思考,自然纷纷扰扰,良知也自然能够分辨。思考的是非、正邪,良知都能够知道。之所以出现认贼作子的情况,正是由于不明白致知的学问,不知道在良知上体察认知。

【一六九】

来书又云:“师云:‘为学终身只是一事,不论有事无事,只是这一件。若说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却是分为两事也。’窃意觉精力衰弱,不足以终事者,良知也;宁不了事,且加休养,致知也。如何却为两事?若事变之来,有事势不容不了,而精力虽衰,稍鼓舞亦能支持,则持志以帅气[323]可矣。然言动终无气力,毕事则困惫已甚,不几于暴其气已乎?此其轻重缓急,良知固未尝不知,然或迫于事势,安能顾精力?或因于精力,安能顾事势?如之何则可?”

“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之意,且与初学如此说亦不为无益。但作两事看了,便有病痛在。孟子言“必有事焉”,则君子之学终身只是“集义”一事。义者宜也,心得其宜之谓义。能致良知则心得其宜矣,故“集义”亦只是致良知。君子之酬酢万变,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斟酌调停,无非是致其良知,以求自慊而已。故“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324]。凡谋其力之所不及,而强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为致良知。而凡“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325]者,皆所以致其良知也。若云“宁不了事,不可不加培养”者,亦是先有功利之心,较计成败利钝而爱憎取舍于其间,是以将了事自作一事,而培养又别作一事,此便有是内非外之意,便是“自私用智”,便是“义外”,便有“不得于心,勿求于气”[326]之病,便不是致良知以求自慊之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