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32/51页)
孔子、颜回的快乐是心的本体,虽然不同于七情之乐,但也不外乎七情之乐。虽然圣贤另有真乐,但也是常人同样具有的,只不过自己不知道,反而自寻许多苦恼,自行迷茫、遗弃真正的快乐。虽然在苦恼迷茫之中,但是真乐又时刻存在,只要一念开明,反求诸己,就能感受到这种快乐。我每次同你讲的都是这个意思,而你还问有何办法可寻,这未免是骑驴找驴啊!
【一六六】
来书云:“《大学》以心有好乐、忿懥、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谓‘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312]。所谓有者,《传习录》中以病疟譬之[313],极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则是圣人之情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何谓耶?且事感而情应,则是是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时,谓之有则未形也,谓之无则病根在。有无之间,何以致吾知乎?学务无情,累虽轻,而出儒入佛矣,可乎?”
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其良知之体,皦如明镜,略无纤翳,妍媸之来,随物见形,而明镜曾无留染,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明镜之应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处。妍者妍,媸者媸,一过而不留,即是“无所住”处。病疟之喻,既已见其精切,则此节所问可以释然。病疟之人,疟虽未发,而病根自在,则亦安可以其疟之未发,而遂忘其服药调理之功乎?若必待疟发而后服药调理,则既晚矣。致知之功,无间于有事无事,而岂论于病之已发未发邪?大抵原静所疑,前后虽若不一,然皆起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累。此根一去,则前后所疑,自将冰消雾释,有不待于问辨者矣。
【译文】
来信写道:“《大学》以心有好乐、愤懑、忧患、恐惧为不得其正,而程颢先生又说‘圣人情顺万事而无情’。所谓有情,《传习录》曾以疟疾为比喻,十分精辟。如果像程颢先生所说,那么圣人之情不是产生于心,而是产生于物了,这是什么意思?况且受到事物的感发而相应地产生内在的感情,其中的是是非非才得以格正。如果没有感受到事物时,说有情则情还未显现,说无情却像是病根一般潜伏着。有情与无情之间,怎样才能实现自己的良知呢?学习一定要达到无情的境界,这样牵累虽然少了,却又离开儒学、遁入佛学了,这样可以吗?”
圣人致知的功夫,是最为诚挚而没有一丝一毫停息的。圣人良知的本体,皎洁如明镜,不曾有纤毫染着,美丑随时在镜中显现出它的形象,而明镜本身也并未受到沾染,这就是所谓“情顺万事而无情”。“无所住而生其心”[314],佛家这一说法本来不错。明镜照物,美者自美,丑者自丑,一照便显出真相,便是“生其心”之处。美者自美,丑者自丑,一照而不曾滞留,便是“无所住”的意思。你对于疟疾的比喻已经理解得很透彻了,那么这里所问的问题便自然迎刃而解了。有疟疾的人,疟疾虽然没有发作,但病根却在,难道可以因为病没有发作就忘记吃药调理的功夫吗?如果一定要等待病发后才吃药调理,就为时已晚了。致知的功夫,有事无事都不曾间断,哪管病是发作还是没发作?你的疑问,虽然前后不一,大体上都是由于自私自利、刻意追求的心态在牵累。这一病根去除,那么前前后后许多疑问,自然冰消雾散,无须学问思辨了。
答原静书出[315],读者皆喜澄善问,师善答,皆得闻所未闻。师曰:“原静所问只是知解上转,不得已与之逐节分疏。若信得良知,只在良知上用功,虽千经万典无不吻合,异端曲学一勘尽破矣,何必如此节节分解?佛家有‘扑人逐块’[316]之喻:见块扑人,则得人矣;见块逐块,于块奚得哉?”在座诸友闻之,惕然皆有惺悟。此学贵反求,非知解可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