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33/51页)
【译文】
答陆澄的信公开后,读者都很高兴,认为陆澄善于提问,先生善于回答,内容都是过去没有听到过的。先生说:“陆澄所问的问题都是在认知、理解的层面打转,不得已才条分缕析地跟他解释。如果真正确信良知,只在良知上用功,即使千经万典也没有不吻合之处,异端邪说也可以悉数破去,何必如此一节一节地讲呢?佛家有‘狗不咬人却去追逐石块’的比喻:狗看到石块而扑向人,才能咬住人;见到石块却去追逐石块,在石块上能得到什么呢?”在座的同学们听闻后都悚然有所醒悟。先生的学问贵在反求诸己,并不是靠认知、理解就能够入门的。
答欧阳崇一
【一六七】
崇一来书云:“师云:‘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若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则是专求之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窃意良知虽不由见闻而有,然学者之知,未尝不由见闻而发。滞于见闻固非,而见闻亦良知之用也。今曰‘落在第二义’,恐为专以见闻为学者而言,若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似亦知行合一之功矣。如何?”
良知不由见闻而有,而见闻莫非良知之用。故良知不滞于见闻,而亦不离于见闻。孔子云:“吾有知乎哉?无知也。”[317]良知之外别无知矣。故致良知是学问大头脑,是圣人教人第一义。今云专求之见闻之末,则是失却头脑,而已落在第二义矣。近时同志中,盖已莫不知有致良知之说,然其功夫尚多鹘突[318]者,正是欠此一问。
大抵学问功夫只要主意头脑是当。若主意头脑专以致良知为事,则凡多闻多见,莫非致良知之功。盖日用之间,见闻酬酢,虽千头万绪,莫非良知之发发用流行。除却见闻酬酢,亦无良知可致矣,故只是一事。若曰致其良知而求之见闻,则语意之间未免为二。此与专求之见闻之末者虽稍不同,其为未得精一之旨,则一而已。“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云“择”,又云“识”,其良知亦未尝不行于其间,但其用意乃专在多闻多见上去择、识,则已失却头脑矣。崇一于此等处见得当已分晓,今日之问,正为发明此学,于同志中极有益,但语意未莹,则毫厘千里,亦不容不精察之也。
【译文】
欧阳崇一来信写道:“先生说:‘德性的良知,并非由见闻产生,如果说听得多然后选择好的来遵从,见得多然后从中加以识别,则是专门在见闻细节上探求,已然落在次一等的层次了。’我以为良知虽然不来自见闻,然而学者的知识,未尝不是从见闻中所产生的。拘泥于见闻固然不对,然而见闻也是良知的作用。如今却说‘落在第二义’,恐怕是针对专门将见闻作为学问的人而言的。如果为了致良知的目的而在见闻上探求,似乎也是知行合一的功夫。这样说对吗?”
良知并非由见闻所产生,然而见闻也是良知的作用。因此良知不滞留在见闻之上,却也离不开见闻。孔子说:“我有知识吗?没有啊。”良知之外别无其他知识。所以致良知是做学问的关键之处,是圣人教人为学的头等大事。如今说专注于探求见闻的细枝末节,这是失却了为学的宗旨,这便是落在了次一等的层次。这段时间,大家都已经知道致良知的学问了,然而功夫还有许多糊涂的地方,正是欠缺你的这一疑问。
大体而言,做学问的功夫一定要把握宗旨。如果把致良知作为为学的宗旨,那么多见多闻也不过是致良知的功夫。日常生活中,见识应酬何其繁多,但也不过是良知的发用流行。除了见识应酬,也不存在别的良知可以实现,所以只是一件事。如果说致良知要从见闻上探求,言语之间就难免把良知和见闻分作两件事了。这固然与专门探求见闻的细枝末节的做法稍有不同,但两者都不明白精研专一的主旨却是相同的。“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既然说“择”,又说“识”,可见良知已经在其中发挥作用了,只是其用意还是在多见多闻上去选择、识别,已然失去为学的宗旨。你对于这些问题已然见得明白,今日一问,正是为了阐明致良知的学问,对于大家有很大的益处,只是因为语义表达尚不通透,便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不能不审慎体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