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35/51页)

所云“鼓舞支持,毕事则困惫已甚”,又云“迫于事势,困于精力”,皆是把作两事做了,所以有此。凡学问之功,一则诚,二则伪。凡此皆是致良知之意,欠诚一真切之故。《大学》言“诚其意者,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曾见有恶恶臭、好好色而须鼓舞支持者乎?曾见毕事则困惫已甚者乎?曾有迫于事势,困于精力者乎?此可以知其受病之所从来矣。

【译文】

来信又写道:“先生说:‘终身为学只有一件事,不论有事无事,只是这一件事。如果说宁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加存养的功夫,就是将为学的功夫分作两件事了。’我以为,感到精力衰弱,不能做完事的,是良知;宁可不做事,也要加以存养的,是致知。这怎么成了两件事呢?如果事情变化不能不处理,虽然精力衰弱,稍加振作也能坚持下来,只要保持意志统帅气力便可。然而言语行动终究有气无力,一旦做完事情就疲惫不堪,这不是滥用气力吗?这其中的轻重缓急,良知固然明白,但有时迫于形势,又怎么能顾及精力?有时精疲力竭,又怎么能顾及形势?该怎么办呢?”

“宁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加存养的功夫”,对初学者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好处。但将处理事情和存养心体分作两件事看待,就有弊端。孟子说“必有事焉”,君子终身的学问都在“集义”。义就是宜,心能够处事得宜便是义。能致良知,心就处事得宜,所以“集义”也就是致良知。君子待人接物、应对事变,当做则做,当止则止,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斟酌思考,无非是致其良知,以求心安理得。所以“君子素其位而行”“思不出其位”。凡是谋求自己力所不及的事情,勉强干自己才智不能胜任的事情,都不能致其良知;凡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以增益其所不能”的,都是为了致其良知。如果说“宁可不做事,也不能不存养心体”,这也是先有功利之心,计较成败厉害,而以爱恶取舍,所以把做事与存养心体看作两件事了。这就是重视本心、忽视做事的心态,就是“自私用智”,就是把义看作为外在的东西,便会出现“心感受不到,便去气上探求”的毛病,这就不是致良知以求心安理得的功夫。

所谓“振作坚持,做完事后就疲惫不堪”,又说“迫于形势,精疲力竭”,都是把做事和存养本心看作两件事,所以才会如此说。但凡学问功夫,精一就是诚,三心二意则是伪。这些都是因为致良知的心还不够真切的缘故。《大学》里说:“诚其意者,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慊。”你何曾见过讨厌恶臭、喜欢美色需要振作坚持的吗?何曾见过做完这些事后疲惫不堪的人吗?由此可以知病根所在之处了。

【一七〇】

来书又有云:“人情机诈百出,御之以不疑,往往为所欺,觉则自入于逆、亿[327]。夫逆诈,即诈也;亿不信,即非信也;为人欺,又非觉也。不逆不亿而常先觉,其惟良知莹彻乎?然而出入毫忽之间,背觉合诈者多矣。”

不逆不亿而先觉,此孔子因当时人专以逆诈、亿不信为心,而自陷于诈与不信;又有不逆、不亿者,然不知致良知之功,而往往又为人所欺诈,故有是言。非教人以是存心,而专欲先觉人之诈与不信也。以是存心,即是后世猜忌险薄者之事。而只此一念,已不可与入尧、舜之道矣。不逆、不亿而为人所欺者,尚亦不失为善,但不如能致其良知,而自然先觉者之尤为贤耳。崇一谓“其惟良知莹彻”者,盖已得其旨矣,然亦颖悟所及,恐未实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