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12/51页)
你说“有关孝子要使父母冬暖夏凉、早晚请安的礼数,谁不知道”,不过真的能实行其所知的孝道的人却很少。如果说粗略明白如何使父母冬暖夏凉、早晚请安等礼数就算是能推行孝的良知了,那么凡是知道君主应当仁爱的人,都可以认为他实现仁的良知;知道臣子应当忠诚的人,都可以认为他能够推行忠的良知,那样天下还有良知没有实现的人吗?如此来看,便能够知道“致知”一定要实践,不实践不足以称之为“致知”,这是很明显的。知行合一是知行关系的本然状态,不也十分明白吗?
至于舜不告诉父亲就娶妻,难道是在舜之前便有不告而娶的准则,故而舜可以在书中求证、询问于人,才这样做的吗?还是根据心中一念的良知,权宜轻重,不得已才如此做呢?周武王不安葬文王就兴兵伐纣,难道在武王之前已经有不葬而兴师的准则,故而武王可以在书中求证、询问于人,才这样做的吗?还是根据心中一念的良知,权宜轻重,不得已才如此做呢?假如舜心中不是真的怕自己无后,武王心中不是真的想救民于水火,那么他们不告而娶、不葬而兴师的行为就是最大的不孝、不忠。而后世之人不务求推行自己的良知,在内心感应事变的过程中体会义理,却想要凭空去讨论这些权变还是经常的问题,把它作为待人处事的一般原则,以求得遇事时能够没有过失,这距离圣人之道相差太远了。其余几件事都可以根据上述一一推得,古人致良知的学问也可想而知了。
【一四一】
来书云:“谓《大学》‘格物’之说,专求本心,犹可牵合。至于《六经》《四书》所载‘多闻多见’‘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学审问’‘温故知新’‘博学详说’‘好问好察’[236],是皆明白求于事为之际,资于论说之间者,用功节目固不容紊矣。”
格物之义,前已详悉,牵合之疑,想已不俟复解矣。至于“多闻多见”,乃孔子因子张之务外好高,徒欲以多闻多见为学,而不能求诸其心,以阙疑殆,此其言行所以不免于尤悔,而所谓见闻者,适以资其务外好高而已。盖所以救子张多闻多见之病,而非以是教之为学也。夫子尝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237]是犹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义也。此言正所以明德性之良知非由于闻见耳。若曰“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238]之”,则是专求诸见闻之末,而已落在第二义矣,故曰“知之次也”。夫以见闻之知为次,则所谓知之上者果安所指乎?是可以窥圣门致知用力之地矣。夫子谓子贡曰:“赐也,汝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欤?非也,予一以贯之。”使诚在于多学而识,则夫子胡乃谬为是说以欺子贡者邪?一以贯之,非致其良知而何?《易》曰:“君子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夫以畜其德为心,则凡多识前言往行者,孰非畜德之事?此正知行合一之功矣。
“好古敏求”者,好古人之学而敏求此心之理耳。心即理也;学者,学此心也;求者,求此心也。孟子云:“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非若后世广记博诵古人之言词,以为好古,而汲汲然惟以求功名利达之具于外者也。“博学审问”,前言已尽。“温故知新”,朱子亦以温故属之尊德性矣。德性岂可以外求哉?惟夫知新必由于温故,而温故乃所以知新,则亦可以验知行之非两节矣。“博学而详说之”者,将“以反说约”也。若无反约之云,则“博学详说”者果何事邪?舜之“好问好察”,惟以用中而致其“精一”于道心耳。道心者,良知之谓也。君子之学,何尝离去事为而废论说?但其从事于事为论说者,要皆知行合一之功,正所以致其本心之良知,而非若世之徒事口耳谈说以为知者,分知行为两事,而果有节目先后之可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