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13/51页)

【译文】

来信写道:“您认为《大学》‘格物’之说的意思是专注于探求本心,还勉强说得过去。至于《六经》《四书》所记载的‘多闻多见’‘前言往行’‘好古敏求’‘博学审问’‘温故知新’‘博学详说’‘好问好察’,都是明明白白在处事作为之中、论辩谈说之间探求事物的道理,由此可见下功夫的次序不能紊乱。”

格物的意思前文已经详细说过了,至于你觉得有所牵强疑惑的地方,想来也不用我多做解释。至于“多闻多见”,则是孔子针对子张的毛病而说的,子张好高骛远,专门向外探求,以多闻多见为学问,却不能反求诸心,因此他的言行难免有过错和悔恨,所谓的见闻恰恰助长了他好高骛远的毛病。所以孔子的话是纠正子张的毛病,并非教导子张把多闻多见当作学问。孔子曾说过:“有一类人不知道什么却凭空乱说,我不是这类人。”这就是孟子所谓“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的意思。这句话正是要彰明德性的良知并非由见闻得来。至于孔子说“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则是专门探求见闻的细枝末节,已然是第二等的事了,所以说“知之次也”。以见闻之知为次要的知,那么首要的知是什么呢?在此可以看到圣人致知用力之处。孔子对子贡说:“赐啊,你认为我是学得多、知识广博的人吗?不是的,我的学说是以忠恕之道一以贯之的。”如果良知真的在于多闻多见,那么孔子为何要以这样的谬论欺骗子贡呢?一以贯之之道,不是致良知还能是什么呢?《易经》中说:“君子应该多反思自己以前的言语和行为,以此来存养自己的德性。”如果用意在于存养德性,那么更多地了解前人之言、过往之行,不也是存养德性吗?这正是知行合一的功夫。

所谓“好古敏求”,是爱好古人的学问,勤奋地探索心中之理。心就是天理,学就是学习此心,求就是求索此心。孟子说:“做学问的道理十分简单,只是要将放纵的心收拾起来而已。”不像后世的学者广泛记诵古人的言辞,认为这就是好古,却又念念不忘追名逐利,追逐那些外在的东西。“博学审问”,前面已经谈过了。关于“温故知新”,朱熹也认为温故属于尊德性。德性难道可以向外去探求吗?知新必然经由温故,温故了才能知新,这也证明了知行功夫并非两个。“博学而详说之”是为了“返回到简约中去”。如果没有“反约”的说法,那么“博学详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舜“好问好察”,就是以中和的方法使其心体达到“精研专一”于向往大道的心。所谓道心就是良知。君子的学问何时离开了处事作为、抛弃了论辩谈说呢?但是君子从事于处事和论说,都要遵循知行合一的功夫,这正是为了实现自己本心之良知,而并非像世人只会夸夸其谈就认为这便是知,将知和行分作两件事,然后说什么下功夫有先后次序。

【一四二】

来书云:“杨、墨之为仁义[239],乡愿之乱忠信[240],尧、舜、子之之禅让[241],汤、武、楚项之放伐[242],周公、莽、操之摄辅[243],谩无印证,又焉适从?且于古今事变,礼乐名物未尝考识,使国家欲兴明堂,建辟雍,制历律,草封禅[244],又将何所致其用乎?故《论语》曰‘生而知之’者,义理耳。若夫礼乐名物、古今事变,亦必待学而后有以验其行事之实。此则可谓定论矣。”

所喻杨、墨、乡愿、尧、舜、子之、汤、武、楚项、周公、莽、操之辨,与前舜、武之论,大略可以类推。古今事变之疑,前于良知之说,已有规矩尺度之喻,当亦无俟多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