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45/48页)
先生说:“真正的自己又怎能离得开身体呢?恐怕你都不曾真正为自己的身体考虑。你且说说,你所谓的为了自己的身体考虑,不就是为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四肢吗?”
萧惠说:“正是这样。眼睛要看美色,耳朵要听美声,口舌要尝美味,四肢要享安逸,所以才不能克己。”
先生说:“《老子》里说过:‘美色令人目盲,美声令人耳聋,美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这些都是对你耳、目、口、鼻、四肢有害的东西,怎么是为了你的耳、目、口、鼻、四肢好呢?如果真正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便要考虑耳朵如何去听、眼睛如何去看、嘴巴如何去说、四肢如何去动。必须做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这才是成就耳、目、口、鼻、四肢的作用,才是真正为了耳、目、口、鼻、四肢好。你现在终日向外追求,为名为利,都是为了自己的身外之物。如果你为了耳、目、口、鼻、四肢的好,要非礼勿视、听、言、动时,难道是你的耳、目、口、鼻、四肢自己能够不视、听、言、动的吗?归根到底还是通过你的心才能做到的。视、听、言、动都是心的作用。心通过眼睛而看,通过耳朵而听,通过口舌而说,通过四肢而动。如果没有心,就没有耳、目、口、鼻、四肢。所谓心,并不是指那一团血肉。如果只是那一团血肉,如今已经死掉的人,那一团血肉还在,为何不能视、听、言、动了?所谓心是指那个使得视、听、言、动得以可能的东西,也就是天性,就是天理。有了这个天性,才会产生与性相对应的生生之理,这就是仁。天性的生生之理,表现于眼睛便能看,表现于耳朵便能听,表现于口舌便能说,表现于四肢便能动,这都是天理的作用。而天理就其主宰具体的身体而言,便称之为心。心的本体就是天理,原来就没有不合乎礼仪之处。这才是你真正的自己,这个真正的自己才是身体的主宰。如果没有真正的自己,就没有身体。可以说是得之便生,失之便死。如果真的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必须时刻在真正的自己上下功夫,必须时刻保持着这个真己的本体。独处时也持守德性,唯恐对其造成一点伤害。稍有一点非礼的念头萌动,就像刀割、针刺一般难以忍受,必须将刀去掉、针拔除。这才是真正为自己考虑,才能克除私欲。现在你就好比是认贼作子,为何还说有为自己考虑的心,还说不能克除私欲呢?”
【一二四】
有一学者病目,戚戚甚忧。先生曰:“尔乃贵目贱心。”
【译文】
有一个学者眼睛得了病,十分忧心。先生说:“你这是看重眼睛却轻视本心。”
【一二五】
萧惠好仙释。
先生警之曰:“吾亦自幼笃志二氏,自谓既有所得,谓儒者为不足学。其后居夷三载,见得圣人之学若是其简易广大,始自叹悔错用了三十年气力。大抵二氏之学,其妙与圣人只有毫厘之间。汝今所学,乃其土苴,辄自信自好若此,真鸱鸮窃腐鼠[189]耳。”
惠请问二氏之妙。
先生曰:“向汝说圣人之学简易广大,汝却不问我悟的,只问我悔的!”
惠惭谢,请问圣人之学。
先生曰:“汝今只是了人事问,待汝办个真要求为圣人的心,来与汝说。”
惠再三请。
先生曰:“已与汝一句道尽[190],汝尚自不会!”
【译文】
萧惠喜欢谈论佛、道。
先生提醒他,说:“我小时候也笃信佛、道的学问,自以为颇有见地,认为儒家不值得学习。然后在贵州龙场待了三年,体悟到圣人的学问如此简易广大,才叹息悔恨,浪费了三十年的时间和精力。大概来说,这两家的学问在精妙之处与圣人的学问相差不多。你如今所学的不过是两家的糟粕,却还自信欢喜到如此程度,真像是猫头鹰捉住一只腐烂的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