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上(第43/48页)

先生说:“这需要你自己思考才能明白,明白其中的道理就能体会到‘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了。”

守衡再三请教。

先生说:“做学问的功夫有浅有深,开始学习的时候如果不切实用功去让自己喜欢善、讨厌恶,怎么能够积累善、去除恶呢?这个切实的意念,就是‘诚意’。然而,如果不知道心的本体原本就是纯粹无物的,时时刻意地让自己喜欢善、讨厌恶,就会凭空多出一分意念,就不是心体开阔公正了。《尚书》中说‘不刻意为善,不刻意为恶’,这就是心的本体。所以说‘有怨恨、愤怒、喜好、快乐的感情,会使得心体失去中正’,‘正心’只是在‘诚意’的功夫中去体会自己的心体,使自己的心体像镜子一般空明、像秤一样平衡,这就是‘感情未发出来时的中正之道’。”

【一二一】

正之[177]问:“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工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工夫,此说如何?”

先生曰:“只是一个工夫。无事时固是独知[178],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便是‘见君子而后厌然’[179]。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180]。古人许多诚身的工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真是莫见莫显,无时无处,无终无始,只是此个工夫。今若又分戒惧为己所不知,即工夫便支离,亦有间断。既戒惧即是知,己若不知,是谁戒惧?如此见解,便要流入断灭禅定[181]。”

曰:“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则独知之地,更无无念时邪?”

曰:“戒惧亦是念。戒惧之念,无时可息。若戒惧之心稍有不存,不是昏聩,便已流入恶念。自朝至暮,自少至老,若要无念,即是己不知。此除是昏睡,除是槁木死灰。”

【译文】

黄弘纲问:“戒惧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下的功夫,慎独是独处时下的功夫,这么说对吗?”

先生说:“两者只是同一个功夫。无事时固然是独处,有事时也是独处。人如果不在独处时下功夫,只在与他人共处时用功,就是作假,就是‘见到君子然后收敛恶行’。独处的时候便是诚的萌芽,这时无论善念恶念,没有丝毫作假,一对都对,一错都错,这正是王道与霸道、义和利、诚和伪、善与恶的分界处。在此时坚定志向,就是正本清源,就是确立诚德。古人所说的许多至诚修身的功夫,精神实质也都在此,真是看不见也不显现,不知在何处,也不知从何处开始的功夫。如今若把戒惧看成是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的功夫,便把功夫分开来看了,中间多出了隔断。戒惧就是知,如果自己不知,那么是谁在戒惧?如果持这种见解,就会沦入断灭禅定了。”

黄弘纲说:“不管善念恶念,毫无虚假,那么独处时,就没有无思无虑的时候了吗?”

先生说:“戒惧便是意念。戒惧的意念一时一刻都不能间断。如果戒惧的心有片刻不在,不是人心昏聩,就是已然流入恶念了。从早到晚,从小到老,如果想要没有意念,就是使得自己没有知觉。这种情况要么是昏睡,要么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一二二】

志道[182]问:“荀子云‘养心莫善于诚’[183],先儒非之[184],何也?”

先生曰:“此亦未可便以为非。诚字有以工夫说者。诚是心之本体,求复其本体,便是思诚的工夫。明道说‘以诚敬存之’,亦是此意。《大学》‘欲正其心,先诚其意’,荀子之言固多病,然不可一例吹毛求疵。大凡看人言语,若先有个意见,便有过当处。‘为富不仁’之言,孟子有取于阳虎[185],此便见圣贤大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