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10页)
到她家里来得较少的是那位忧郁寡欢的高个子军官,他脑门上有一块刀痕,一双深深陷进去的眼睛。他老是带着小提琴,并且拉得很好。只要他一拉提琴,窗下的行人就会止步,木柴堆上就会聚满整条街道的人,甚至我老板的一家人(如果他们在家的话)也会打开窗户听他的琴,并称赞这位提琴手。我不记得他们除了教堂的大辅祭外还称赞过谁。我只知道,他们对鱼油煎的点心终究要比对音乐更喜欢一些。
有时这位将军也用低哑的声音唱唱歌,吟吟诗,这时他就把一只手按住脑门,古怪地喘气。有一次我正在窗户下面跟小姑娘玩耍时,玛尔戈王后正好请他唱歌。他推辞了好久,后来清清楚楚地说道:
只有歌儿需要美,
美却不需要歌儿149……
我很喜欢这两句诗,而且不知为什么有点儿同情这位军官。
我更喜欢的是看见我那位夫人一个人坐在房间里弹钢琴。音乐使我陶醉了,除了这窗户之外,我什么都看不见,只看见窗户里黄色灯光下女人的苗条身姿,她的高傲的侧脸,和一双雪白的像鸟儿一样在琴键上飞舞着的手。
我望着她,听着她的哀怨的音乐,开始想入非非:我定会在什么地方找到宝物,并全部送给她,让她成为富人。如果我是斯科别列夫150,我就向土耳其人再次宣战,取得赔款,在全城最好的地方奥特科斯建造一幢房子送给她,让她离开这条街,离开这个房子,因为这里大家都在说她的坏话、脏话。
邻居们和我们院子里的全体仆役们,尤其是我的老板一家人都在说玛尔戈王后的坏话和歹毒的话,就跟说裁缝太太那样,只是说得更小心一点,声音压得更低一点罢了,而且还要回头看一看。
大家也许怕她,因为她是一位非常有名望的人的寡妇。她房间墙壁上挂着的那些证书是俄国老沙皇戈东诺夫、阿列克谢、彼得大帝赐给她丈夫的祖辈的。这是那个识字的、老在念福音书的士兵丘菲亚耶夫对我说的。也许她会拿起那根把上嵌有淡紫色宝石的鞭子打人吧!听说她已经鞭打过一位大官了。
但是小声说的话并不比大声说的话好些。我的这位夫人生活在受敌视的云雾之中。这种敌视我无法理解,使我感到难受。维克多鲁什卡说,有一天他半夜后回家时,从窗口里朝玛尔戈王后的卧室里望了望,看见她穿着衬衣坐在躺椅上,那位上校则跪着给她修脚趾甲,并用海绵给她擦洗。
老太婆边骂边啐唾沫,年轻的老板太太则红着脸尖声叫道:
“呸,维克多,你真不要脸!唉,这些老爷也真是下流!”
老板笑了笑,没有说话。我很感激他的沉默,但也提心吊胆地煎熬着,生怕他也同情地加入到这种叫骂中去。两个女人尖声地喊叫着,惊叹着,详细地盘问维克多鲁什卡:那位夫人怎么坐着,而那位少校又如何地跪着。维克多则加上了越来越多新的细节。
“那少校的脸是红的,舌头伸了出来……”
少校替夫人剪指甲,我看不出有什么不体面的地方,我也不相信他会伸着舌头,我以为这都是侮辱人的谎言,于是我对维克多鲁什卡说:
“既然这是丑事,那为什么你还要朝窗户里面看呢?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当然被臭骂了一顿。不过对于这些辱骂我并不在乎,我只想做一件事,跑到下面去,像少校一样,跪在夫人面前,央求她:
“请您赶快搬家吧!”
现在我懂得了,还有另一种生活,另一些人,另一种思想、感情。因此这房子及它的全体房客使我越来越厌恶了。整个房子都被可耻的谣言结成的网包围着,里面没有一个人能免受其恶毒的诽谤。那个团的牧师是一个病号,可怜巴巴的,也被说成是酒鬼和色鬼,而住在那里的军官们和太太们,按我老板一家人的说法,都犯有奸淫罪。那些士兵关于女人的千篇一律的谈论我已感到很反感,而我老板一家人则使我更反感。我非常了解他们之所以喜欢无情议论别人的真正价值。观察别人的缺点,是他们唯一可以享受的免费娱乐。我老板一家人仅仅是为了这种娱乐,就用闲言恶语去糟蹋自己周围的人,好像要以此来报复所有的人,原因是,他们自己生活得如此正派,却依然困难而且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