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6/14页)
“我的儿呀,你是上帝的宠儿,是我的亲骨肉,纯洁的、金刚石般的亲骨肉,是天使的翅膀!你还在睡觉——睡吧,孩子,愿快乐的梦陪伴着我心爱的人,让你梦见你的新娘,她是天字第一号的美女,是公主,是富人,是商人的女儿!你的敌人——将未生下来就死去,而你的朋友——则活到一百岁;姑娘们将成群地追你,就像一群母鸭追一只公鸭那样。”
我忍不住要笑:粗野、懒惰的维克多像只啄木鸟——满脸雀斑,大鼻子,又固执又呆傻。
他母亲的絮叨声常常吵醒了他,他便睡意蒙眬地抱怨道:
“妈妈,你就见鬼去吧,你干吗老对着我的脸唠叨!……我没法活了!”
有时她会从炉炕踏板上走下来,笑笑说:
“好吧,你睡,睡吧……粗暴汉!”
但也有这样的情况:她两腿一弯,顶在炉炕边上,张开嘴大声地喘气,好像舌头被烫伤了似的,连珠炮似的说出许多激烈的话来:
“什么?你竟敢叫你母亲见鬼去,狗崽子?啊哈,你真是我半夜的羞耻,一根该诅咒的剌,是魔鬼把你塞进了我的灵魂里,你应该生下来之前就烂掉!”
她说的话非常肮脏,是大街上酒鬼们说的话,听起来令人吃惊。
她睡得很少,老是心神不定,有时一个晚上好几次从炉炕上跳下来,扑到我睡觉的长沙发上来,把我叫醒。
“你怎么啦?”
“别出声。”她小声说,一边画着十字,一边注视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主啊……伊里亚先知……伟大的殉教者瓦尔瓦拉……千万别让我暴死……”
她用一只颤抖的手点亮蜡烛。她的大鼻子圆脸紧张地鼓胀起来,一双灰色的眼睛恐慌地眨巴着,仔细注视着在黑暗中变了形的东西。厨房很大,可是塞满了橱柜和大箱子,所以夜里就显得很小。月光静静地照进厨房里,圣像前面的长明灯在颤动,墙上挂着的菜刀闪着亮光,像是一串串冰柱,架子上的黑色煎锅则像是某人的没有眼睛的面孔。
老太婆小心翼翼地从炉炕上爬下来,就像从堤岸爬进水里去一样,然后光着双脚走进屋角里去,那里在泔水盆上面挂着一个带耳朵的盥洗器,很像一颗被砍下来的脑袋。旁边放着一桶水。
她气喘吁吁地一边喝水一边叹气,然后从窗子里透过玻璃上一层浅蓝色的冰花,向外张望。
“饶恕我吧,主啊,饶恕我吧!”她小声地央求道。
有时她灭掉烛光,跪在地上,抱怨地说:
“有谁爱我呀,主啊,谁需要我呢?”
她爬到炉坑上,朝通向烟囱的小门画了个十字,并摸了摸,看风门是否关得严实;她的双手沾满了煤烟,拼命地骂起来,不知怎的,她马上就睡着了,好像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压住了。每当我生她的气的时候,我就在想:幸好外祖父没有娶她做老婆,不然他也会让她骂得够呛!当然她自己也少不了要吃苦头。她经常欺负我,不过她那虚胖得像棉花似的脸,有时也会变得愁眉不展,眼里含着泪水,不无道理地说:
“你以为我容易吗?生了孩子,抚育他们,让他们成人——为了什么呀?现在则给他们当老妈子,你以为我日子过得很甜蜜吗?儿子娶了老婆,就把自己亲生母亲扔了!你说,这好吗?”
“不好。”我真情地说。
“啊哈?就是了……”
于是她又没羞没臊地说她的儿媳妇:
“我曾和她一起洗过澡,看过她的身子!到底他看中了她什么呢?这种人也称得上是美女?”
谈到男女关系时,她总是说得极其肮脏。开始时听到她这些话,我感到十分厌恶,不过很快我也就习惯了,并且抱着很大的兴趣认真地听,觉得这些话里也有某些沉痛的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