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10/14页)
因此在教堂里,当我的心灵受到某种甜腻腻的痛苦挤压时,或者是过去的一天遇到了一些小麻烦而受到刺激时,我就竭力编织自己的祷词。我只需想想自己痛苦的命运,就能毫不费力地把那些诉苦的言词编成祷词:
上帝啊,上帝,我烦闷难忍,
请让我快快长大成人!
否则——我无法生存,
上帝饶恕,只好上吊寻死!
我的许多“祷词”直至今天都还记得。孩提时的这些智力劳作像一道道深深的伤痕,留在了心灵里,往往一辈子也难于愈合。
教堂里很好,在那里就像在森林里和田野上一样,能得到休息。我这颗幼小的心已见识了许许多多的委屈,受尽了歹毒粗暴生活的玷污,如今在这种朦胧热烈的梦幻中受到了洗涤。
不过我只有当严寒或暴风雪在全城肆虐的时候才会上教堂去,那时候,天空好像被冻僵了,风把天空分割成块块雪云,大地也好像在雪堆底下被冻住了,永远不能复苏,没有活力了。
我最喜欢在幽静的夜晚到城里去游玩,从一条街走到另一条街,走进最偏僻的角落里;有时候,你走着走着,好像身上长了翅膀似的飞了起来,独自一个人,就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样,在你的前面爬动着你的影子,盖住了雪上面的亮光,可笑地碰着墩子或者栅栏。巡夜的更夫走在街道中间,手里拿着梆子,穿着笨重的羊皮袄;一条狗跟在他的身边,不时地抖动着身子。
从院子里出来一个笨拙的人,他沿街走着,却不知道上哪儿去。一条闷闷不乐的狗跟在他的后面。
有时会碰到一些快活的小姐和少爷,我想他们也是从彻夜祈祷中溜出来的。
偶尔从亮堂堂的窗户的通气口飘来一股特殊的气味,掺杂在新鲜的空气里。这是一种精美而又陌生的气味,它暗示着有我们所不知道的另一种生活。你站在窗口,仔细地闻一闻,留心地听一听,就会去猜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在这所房子里住着什么人?现在正是彻夜祈祷的时间,他们却如此欢乐喧闹,放声大笑,弹奏特殊的吉他。从通气口还传来沉厚的铜弦乐声。
特别让我感兴趣的是坐落在两条僻静街道(吉洪诺夫街和马尔丁诺夫街)拐角处的一幢平房。我是在谢肉节周之前的一个化雪的月明之夜来到这里的。一种非同寻常的音响与一股热气一起从方形的通气口流到大街上来,好像一个强壮而又善良的人闭着嘴在哼曲子,歌词听不清,但曲子我觉得非常熟悉并且好懂,只是有一种弦音令人讨厌地阻断了歌声,妨碍我听下去。我坐在石墩子上,猜想着:这是用什么提琴拉出来的声音,竟有如此神奇的魅力,让人受不了——听起来几乎令人心痛。这种乐器发出的力量竟是如此巨大,似乎整个房子都震动了起来,窗玻璃沙沙作响,房顶上滴滴答答,像是下雨。我的眼睛也滴下了眼泪。
巡夜的更夫不声不响地走了过来,把我从石墩上推开,问道:
“你干吗在这里呆坐着?”
“听音乐。”我解释说。
“有啥好听的!走开……”
我很快地在这个住宅区转了一圈,重又回到窗口下面,不过这时房子里已没有人演奏了,从通气口传出来的是热烈的欢笑声,这声音与刚才悲哀的音乐完全不同,好像我刚才是在做梦似的。
我几乎每周六都要到这所房子跟前来,可是只有一次(那是在春天)才再次听到了这里的大提琴演奏——它不停地演奏,一直到半夜。我回到家之后,挨了一顿揍。
在冬夜的星光下,在僻静的街道上夜游,大大丰富了我的见识。我特地选择了离市中心较远的街道出游,因为市中心街灯太多,容易碰见老板的熟人,老板就会知道我没有去参加彻夜祈祷而在外面闲逛。碍事的还有那些醉汉、警察和妓女。在离城市较远的街道上,还可以通过低层房屋的窗户看到屋里的情景,如果他们的窗户还没有冻得结霜,里面没有拉上窗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