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9/14页)

“你外婆,这老人家多好啊……”

我深深地感激他对我说这些话。但当我和外祖母单独在一块时,我却伤心地对她说:

“你干吗要到这里来,干吗来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哎呀,阿廖沙,我知道。”她那张好看的脸上流露出和善的笑容,望着我说。于是我觉得有点儿惭愧。她当然全都看见,全都知道,而且还知道此刻我心里在想些什么。

她小心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看是否有人过来,然后搂着我,亲切地说:

“要不是你在这里,我才不会来这儿呢!我干吗要找他们?而且你外公在生病,我得照顾他。我没有去干活,没有钱了……再就是我儿子米哈伊尔把萨沙赶走了,我得管他的吃喝。这里他们答应过每年给你六个卢布的工钱。因此我想,你在这里已经过了近半年了,看能否给我们哪怕是一个卢布呢……”她又在我的耳边小声说,“他们要我教训你,骂你,并说你谁的话都不听。我的心肝宝贝啊,你要在这里待着才是,要忍受两年,直到你挺立起来!你得忍住,知道吗?”

我答应忍耐,这却是很难的。一天到晚忙个不停,就是为了吃口饭。这种乞丐似的生活,枯燥无味的生活打压着我,我像做梦似的活着。

我有时真想逃走!可现在正是该死的冬天,每天晚上暴风雪都在怒吼,疾风在顶楼上肆虐,被冻得紧缩起来的房梁发出轧轧的响声——能往哪里逃呢?

他们不让我出去游玩,我也没有工夫去玩。短暂的冬日不知不觉地、很快地都消磨在忙忙碌碌的家务劳动中了。

不过教堂我是必须去的。每逢礼拜六我都去做彻夜弥撒,每个节日都去做晚祷。

我喜欢去教堂。我站在宽敞的黑黑的角落里,喜欢远远地望着圣像壁,它好像熔化在烛光里了,变成一条浓重的金色的小溪,流在讲经台灰色的石板上。黑色的圣像在轻轻地摇晃,圣幛中门的金色花环快活地抖动,烛光像一只只金色的蜜蜂悬在浅蓝色的空中,妇女们和姑娘们的脑袋则像一朵朵鲜花。

周围的一切都与合唱班的歌声和谐地融汇在一起,一切都像神话般的奇怪,整个教堂在浓得像焦油一样的漆黑的空虚中摇动,就像在摇篮中一样。

有时我觉得整个教堂好像深深地沉到湖底下去了,它是为了去过一种特殊的、什么也不能与之比拟的生活而躲到地底下去的。这种感觉大概是由于外祖母讲的关于基捷日城95的故事引起的。我常常同周围的人一起迷迷糊糊地摇晃着身子,被合唱班的歌声、祈祷声以及人们的叹息声带入了梦境,不停地念叨着一首音调和谐的悲歌:

该死的鞑靼人,

用其最可恶的武力,

在复活节晨祷之时,

包围了光荣的基捷日城……

啊,上帝,我的主,

我最神圣的圣母!

啊,赐给你奴隶恩惠吧,

让他们做完祈祷,

让他们听完圣书!

啊,别让那些鞑靼人

玷污神圣的教堂,

奸淫我们的妻子女儿,

摧残我们的儿童,

折磨我们的老人!

人们的这些叹息声,

基督徒的这种惋惜,

万物之主上帝听见了,

圣母也听见了。

万物之主上帝吩咐

天使长米哈依尔说:

“米哈依尔,你快去,

让基捷日附近发生地震,

把基捷日沉入湖底。

让那儿的人们得以祈祷,

既不休息,也不劳累,

从晨祷直到彻夜祷告,

让教堂的所有神圣的祈祷

永不停息,万世永存!”

在那些年代,我脑子里装满了外祖母的诗歌,就像蜂窝里装满了蜂蜜一样,好像连想事也是按照这些格调想的。

在教堂里我没有祈祷,因为在外祖母的上帝面前重复外祖父那些发泄怨气的祷词和哭哭啼啼的圣诗,我觉得很尴尬。我坚信外祖母的上帝不会喜欢这些东西,就跟我不喜欢一样,况且这些圣诗都印在书本上了,也就意味着,上帝记住了这些圣诗,如同一切认字的人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