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11/13页)

他就在那摇曳不定的昏暗的灯光下,眼明手疾而又从容不迫地进行截肢手术。小屋里鸦雀无声。卡萝尔一个劲儿看着他,尽量不去看突突地冒出来的鲜血,深红色的伤口,还有那把可怕的解剖刀。乙醚的气味虽然很香,可也会叫人憋得难受。时间一长,她觉得自己好像魂不附体,手臂软弱无力了。

最后叫她突然晕倒的,不是病人伤口里冒出来的血,而是外科大夫的锯子在活人的骨头上发出来的一阵阵吱嘎吱嘎的声音。她刚才感到过一阵恶心,好歹给她熬过来了。可是这会儿她又感到头昏目眩了。她恍恍惚惚听到肯尼科特说话的声音:

“是心里难过吗?到户外去走几分钟就得了。这会儿阿道夫已经睡过去了。”

她好不容易总算摸着了门上的把手,那个门把手一刻不停地转动着,好像是在故意捉弄她似的。她走到了门廊里,透了一口气,使劲儿让清凉的空气吸进胸脯里去。她的神志开始清醒过来了。她回屋时亲眼看见整个动人的情景:那个灶披间很狭小,就像一眼窑洞,有两只盛牛奶的铁桶,墙角落里有一堆铅灰色的污渍,横梁上挂着几块火腿,灶门里闪现着一道道火光——灶披间正中央,有一个吓得面无人色的胖墩墩的女人,手里拿着一盏小小的玻璃灯,就在这盏小灯的微弱的光线下,肯尼科特大夫弯着腰背,正在给罩着一张被单的病人做手术。这位外科大夫的胳膊上沾满了污血,手上带着淡黄色的橡皮手套,正在解开止血带。他的脸上一丝儿表情都没有。只见他抬起头来,冲着那个农妇咕哝着说:“把灯拿好,再过一会儿就得了——noch blos ein wenig188。”

“他呀能用一口粗浅通俗、半通不通的德语来与人交谈有关生死、接生和土地等问题。从前我也学过法语和德语,只不过那是情人们说的圣诞诗文集里的那种文绉绉的语言,还自以为唯有我才有文化修养呢!”她回到刚才那个位置上以后,对他更加肃然起敬了。

不一会儿,他突然喝了一声,说:“够了。不要再滴乙醚了。”他正在全神贯注地把一根动脉的血管结扎好。他的暴躁脾气,她觉得,也是孔武有力。

等他把手术后的伤口缝好以后,她喃喃低语道:“哦,你真是了不起!”

他听了反而感到很吃惊。“哼,这可算不了什么!要是像上星期那样——喂,再给我一点儿水吧。我说上个星期,我碰到一个病人,原是腹膜腔里出水,我的天哪,一剖腹,没想到竟然是胃溃疡——哦,我实在太困了。让我们就在这儿过一夜吧。开车回家,现在已经太晚了。而且我知道一会儿又要刮起大风雪来了。”

他们俩身上盖着皮大衣,躺在铺着鸭绒垫子的床上,过了一夜。转天早上,他们把水罐里面的冰砸碎——那是一个饰有彩釉花纹,而且还镀着金边的大水罐。

肯尼科特昨晚预料的大风雪,这时还没有来临。他们动身时,只见四下里薄雾弥漫,天气也开始暖和起来。走了约莫一英里路以后,她看到他仰着脑袋来回琢磨北边天上的一块乌云。他一个劲儿赶着马儿,让它们飞也似的奔跑起来。可是四周这种阴沉沉的景色,却使她不由得深感惊异,以至于连她丈夫那种罕见的行色匆匆的神情都给忘掉了。灰不溜丢的积雪,去年庄稼收割后留下来的残梗枯茬,还有一簇簇乱蓬蓬的灌木丛,已渐渐隐没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之中。一些小山冈在它们的山脚下投下了寒气逼人的阴影。这时,风越来越大,有一个农户的房子周围的柳树被刮得东摇西倒,树皮已经剥落殆尽,露出一块块秃斑,简直就像麻风病人的肌肤一样惨白。一些沼泽地里积了雪,显得格外凄凉。整个大地呈露出一片肃杀之气,北边的那块乌云的周围,仿佛镶着一道蓝灰色的边饰,这会儿正在爬上来,渐渐地把天空都给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