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6/9页)
“是呀……我想那……那一定会好得多呢。不过,这会儿我得马上赶回家去。你看,我那倒霉的鼻子快要冻成冰了。”
“我说,你不妨进屋来暖一暖,看看老光棍的窝儿是个啥样子。”
她迟疑不定地看看他,看看那间矮棚屋,又看看那个院子。院子里乱糟糟的,堆着不少柴和薄木板,还有一只没有铁箍的洗衣盆。她显得有点儿局促不安,可是伯恩斯塔姆简直没有给她考虑的时间。他马上伸出手来,做出一种欢迎她的姿态,仿佛在说,她完全可以自己拿定主意吗,这会儿她不再是一个“可敬的已婚女子”,而完全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用颤抖着的声音说:“好吧,就待一会儿,让我的鼻子暖一暖。”她又往街上扫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在监视,才一溜烟飘进小屋去。她在那里停留了一个钟头光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比这个“红胡子瑞典佬”更加殷勤待客的主人。
他总共只有一个房间:松木地板上光秃秃的,自然铺不起毡毯之类的东西,工作台也很小,贴着墙壁有一张被褥惊人整洁的吊床,一只大肚子火炉,看上去好像一颗炮弹,火炉后面有一个架子,架子上摆着一只煎锅和一只带有灰色斑点的咖啡壶,两张土里土气的椅子——一张是用半只圆桶做的,另一张是用七歪八斜的木板拼成的——此外还有一排五花八门的书籍,其中有拜伦94、丁尼生95和斯蒂文生96的作品,一本内燃机手册,一部索尔斯坦·维布伦97的著作,一本字里行间写得密密满满的论文专著,题名为《家禽和牲畜的管理、饲养、疾病与良种繁殖》。
房间里只有一张图画——是杂志上的一张彩色插页,画的是哈茨山98上乡间的尖屋顶茅舍的景色,使人想到了德国民间传说中的调皮的小精灵和金发女郎。
伯恩斯塔姆并没有特别巴结她。他只说,“你不妨把大衣敞开,两脚搁在火炉前面的那只箱子上。”他把自己的狗皮外套扔到吊床上,就坐在那张圆桶做成的椅子上,瓮声瓮气地说:
“是呀,也许我是个粗汉子,可是,我替人打短工,不靠天,不靠地,照样能自立,这一点恐怕像银行职员那样的上等人都办不到吧。有时候,我要是得罪了哪一个傻瓜蛋,也许部分是因为我想不出高招来——老实说,对于上等人的那套规矩,我还不算是完全外行,我晓得出门拜客穿礼服大衣时应该配上什么样的裤子。但主要还是因为我别有一番用意。《独立宣言》里有那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说每一个美国人都享有‘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直到今天,整个约翰逊县里还记得这句话的,恐怕就只剩我一个人啦。”
“有一次,我在街上碰到了埃兹拉·斯托博迪。他一个劲儿看着我,瞧他的那副神气,活像是要我牢牢记住,他是个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大概价值二十万块钱吧。他说,‘嗯,伯恩奎斯特……’”
“‘我的名字叫伯恩斯塔姆,埃兹拉。’我回答说。其实,我姓啥叫啥,他明明都知道的。”
“‘哦,不管你叫啥名字,’他接着说,‘我知道你有一把机器圆锯。我要你上我家来锯四大堆枫木。’”
“‘这么说,承蒙你看得起我,是吗,嗯?’我故意显得天真地说。”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要你在礼拜六以前来锯木头。’他说这话,实在够精明的。一个普通工人,竟敢跟一位身穿破旧皮大衣、腰缠二十万大洋、到处转悠的阔佬儿顶起嘴来了!”
“‘当然有关系咯,’我这样说,是存心气气他,‘你怎么知道我见了你就不腻味呢?’他听了好像也没有恼火!‘就是不行,’我说,‘我还得再考虑考虑,我压根儿不想给你贷款。到别的银行去申请吧,此处概不贷款。’说完,我扭头就走,连一眼都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