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9页)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觉得,她要是这时慷慨解囊的话,那些自诩为民主国家的独立不羁的公民们,就一定会勃然大怒。
卡萝尔看到了镇上百业兴旺的景象,她的那种寂寞的感觉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铁路调车场上,有一长列货车正在调头;谷仓、贮油罐、屠宰场在雪地上留下了斑斑血迹;奶酪制造厂里,停放着庄稼汉的运货雪橇和一堆堆牛奶罐头;一间奇怪的石头房子,门前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注意危险——此处存放炸药”。在充满欢乐气氛的墓碑刻制工场里,有一个一味注重实利的雕刻匠,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小牛皮外套,一面在凿打一块晶光瓦亮的花岗石墓碑,一面在嘘嘘嘘地吹口哨。杰克逊·埃尔德的小锯木厂,散发着松木刨花的清香味儿和用圆锯锯木时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响声。这里首屈一指的企业,是由莱曼·卡斯担任总经理的戈镇面粉公司。尽管这家公司大大小小的窗子上都覆盖着一层面粉,但这里仍然是全镇最热闹的地方。工人们正在把一圆桶一圆桶面粉推到一辆货车车厢里去,有一个庄稼人坐在两辆雪橇连在一起的长橇上的一包包小麦上,跟一个买小麦的客户争吵不休;面粉厂里,机器轰隆隆地响着;推动水车的水流还没有结冰,正在汩汩地流着。
卡萝尔在静谧闲适的家里待了好几个月,现在听到工厂里机器隆隆响,感到耳目一新。她恨不得自己也能到这家工厂来上班,真不乐意当什么自由职业者的太太了。
她走回家去,路上经过一个很小的贫民窟。在一间顶上铺着焦油纸的小房子的没有门扉的门口,站着一个身穿毛糙的褐色狗皮外套,头戴护耳黑绒帽的男人,一个劲儿地在瞅她。那个男人的脸膛方方正正,看上去很自信,他那狐狸般的褐斑胡子,使人想起了走南闯北的江湖好汉。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两手插在旁边的口袋里,嘴里衔着一只烟斗,不慌不忙地往外喷烟圈。看他的年纪,大概是四十五岁上下。
“你好,肯尼科特太太。”他拖长调子说。
她想起来了——这人经常在镇上打短工,入冬以来还找他修过火炉呢。
“哦,你好。”她似乎有点儿心绪不安地说。
“我的名字叫伯恩斯塔姆。大家都管我叫‘红胡子瑞典佬’,你还记得吗?我一直盼望有机会再跟你见见面呢。”
“是……是的,我刚才到四郊去看了一下。”
“别谈啦,真是乱七八糟!没有下水道,也没有人打扫街道。而那些路德会的牧师和天主教的神父,净是代表什么艺术和科学。可是,俺们瑞典洼地里的这些穷哥儿们,日子过得并不见得比你们的弟兄们差劲。谢天谢地,俺们用不着到芳华俱乐部去,像猫儿一样围着久恩尼塔·海多克呜呜呜地叫。”
卡萝尔自以为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听这个满身烟臭的短工称兄道弟地说了这一通话,却觉得很不自在。说不定她丈夫给他看过病。但是不管怎么说,她还要保持自己的尊严。“是的,芳华俱乐部也并不见得总是那么有趣。今天天气又很冷,可不是吗。哦……”
伯恩斯塔姆说话,当然不会像致告别词那样讲究客气了。他压根儿也不想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捋一下。他的眉毛上下跳动着,仿佛它们富有强大的生命力似的。他咧开嘴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也许我不应该用这么尖刻的话儿来谈论海多克太太和她的那个‘庄严’的芳华俱乐部。我说,我要是被请过去跟那一拨太太小姐坐在一块儿,准要叫我笑破肚皮了。我想,在她们的眼里,我是一个贱民。肯尼科特太太,我在镇上被人看成是坏蛋,戈镇的无神论者,而且依我看,我一定还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反正不喜欢银行家和老牌共和党的人,都是无政府主义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