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8/9页)

当天晚上,盖伊·波洛克果然来串门了,虽然肯尼科特一下子就把他抓去打纸牌,卡萝尔还是觉得很高兴。

卡萝尔心里虽然又像从前那样兴致勃勃,但她并没有忘记自己立志改造戈镇的心愿。她想还不如先轻松愉快地做一点儿宣传工作。她从肯尼科特身上着手做起,打算在灯下教他如何欣赏诗歌的美。可惜这件事一再延宕,始终实现不了。

有两次他提出要去邻舍串门,还有一次是他下乡出诊去了。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美滋滋地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开口问道:“哦,今儿晚上我们干啥呀?去看电影,好不好?”

“今晚我自有安排。你先别打岔!过来,坐到桌子跟前。好,你坐得规矩一些,暂时放下医生架子,听我念。”

也许她是受了好发号施令的维达·舍温的影响吧,听她那种说话的口吻,好像是把文化当成商品,正在兜售似的。但是,等她坐到长沙发上,就判若两人了。她两手托着下巴,膝上放着一本叶芝100的诗集,朗朗上口地念起来。

顷刻之间,她好像从一个草原小镇上的那种舒舒服服的家庭走了出来,进入一个充满孤独的世界——黄昏时,红雀在噗啦啦地拍翅膀;黑沉沉的海面上,浪花拍打着海岸,海鸥在不断哀鸣;安加斯岛和远古时代的诸神,他们举世罕见的光荣业绩将与日月争辉;气宇轩昂的国王和围着金腰带的贵妇人;远处的歌声,如怨如诉,不绝如缕……

肯尼科特“喀喀喀”地一连咳了几声,她突然顿住了。她想起了不久前他还在嚼烟叶,就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他怪不好意思地说:“好诗!好诗!你这是在大学里学的吗?好诗吗,我也喜欢——像瑞莉101的作品,朗费罗的那部长诗《海华沙之歌》。我的天哪,我真巴不得能欣赏你刚才念的那种高水平的艺术作品,可惜我现在年纪一大把,就是学不了这些新玩意儿了。”

看他那狼狈样子,她实在于心不忍,不过想了一想,又差点笑了出来。她安慰他说:“得了吧,我们来谈谈丁尼生的作品吧。他的诗你念过吗?”

丁尼生?当然念过啦。我还是在中学里念的。不妨就念一首给你听:

当我出海的叶候,

千万不要流下别离的……下面是什么?102

但是让……

下面的诗句我就不记得了。哦!他还有一首诗,开头是‘我遇见一个乡下男孩子……’后面写的是什么,我不记得了,不过这首诗的最后一句是‘我们一共是七个人103。’

“大概是的,哦,我们一块儿来念念《亚瑟王的田园诗》104,这首诗写得非常有色彩。”

“好,就念吧。”他连忙点燃一支雪茄烟,好让自己躲在一圈圈烟雾后面。

她并没有完全沉醉在诗情画意里。她一面念,一面乜着他,看到他那种难受的劲儿,就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前额,大声说道:“噢哟哟,原来你是大萝卜头,我真不该硬是让你冒充晚香玉呀。”

“听着,那可不是……”

“得了吧,反正我再也不会叫你受罪了。”

这时她诗兴勃发,欲罢不能,就特别有劲地念了一首吉卜林的诗:

这会儿有一支连队

正从大道上赶来……

他用脚打拍子,他的样子看上去安详而又坚定。可是,当他恭维她说“你念得真是太好啦!我的天哪,简直一点儿都不比埃拉·斯托博迪差”时,她啪的一声把书合上,说也许还赶得上九点钟的那场电影呢。

那真可以说是她做出的最后一番努力,如同梦想捕获4月里的风,函授天神的哀怨,或者到奥利·詹森食品店去,从食品罐头里买到阿瓦隆105的百合花和科开恩106的夕照景色一样。

但是在电影院里,当银幕上出现一个演员把细条实心面硬是塞进了一位贵妇人的晚礼服的镜头时,她禁不住跟着肯尼科特一块儿捧腹大笑了。不一会儿,她又后悔自己实在不该笑,她想起了从前跟姑娘们在密西西比河畔的小山冈城垛上散步的情景,不禁黯然神伤。可是,一看到那个名噪一时的影坛小丑把几只癞蛤蟆一股脑儿扔进一盆汤里,她又忍俊不禁,吃吃地笑了起来。而乐了一阵之后,在她记忆中的姑娘们的芳影,也就随着黑暗倏然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