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月至7月18日(第23/31页)
后来听说那天早上有50架敌机飞到柏林上空。作战初期,来30架就让我们觉得够危险了。奇怪的是,虽然在理论上我已经完全认命,坦然接受可能会死在炸弹底下的命运,可是一听到飞机引擎声和炸弹爆炸声,仍会怕得全身瘫软,不能动弹,而且这种恐惧感似乎随着每一次空袭愈演愈烈。
到格斯多夫家午餐,只有玛莉亚和戈特弗里德·克拉姆在家。戈特弗里德被困在一个地窖里,本想阅读叔本华,却忍俊不禁,因为周围坐的老太太全用毛巾捆紧下巴,里面塞的湿海绵突出来,仿佛长了胡须似的;想必是预防被燃烧弹灼伤的措施。
稍后我们到城中心走了一圈,菩提树下大街、威廉街、腓特烈街全部灾情惨重,到处都在冒烟,且出现了许多新的炸弹坑,不过美国炸弹——美国人白天来,英国人晚上来——所造成的损害似乎比英国的少些。美国炸弹以水平方向爆炸,英国的炸弹却比较深,因此遭到美军轰炸的建筑物较不容易倒塌。
5月8日,星期一
很早便到办公室,一片冷清。外面再度发布“空袭警报15级”——最危险的指数。我本想调出一批“重要”文件,秘书却不肯给我,因为所有文件都必须留在安全的楼下,等待危机解除。结果在《生活》杂志里看到一篇报道,大大恭维我们司的工作成绩,贬了美国类似的情报机构一顿。
亚历克斯·韦特刚出差回来,带来一大罐雀巢咖啡。大家坐下来吃第二顿早餐,再抽根烟。
后来听说机群已飞往别处,大家才刚坐定准备开始工作,警报就开始呜咽,众人鱼贯走下楼,进入广场内的掩蔽壕,诺伦多夫广场的地下车站——一个小得可笑的四方水泥盒子,由几阶楼梯通往地心。车站里有数不清的走道,头顶上铺一层薄薄的泥土。沿着走道全是用小块瓷砖参差不齐砌成的石墙;仓促建成,都只达普通墙高度的一半,显然是准备在被炸中时分散空气压缩力……
我们试着避开上方有建筑的地点,选择站在街道下方;这么一来,除非被炸弹击中,否则不会被别的东西压住。进来躲避的人潮络绎不绝,我和法官里克特待在一起。待爆炸声愈传愈近,法官开始全身发僵;他现在状况不好,总是替家人担心。我试着跟他闲扯,想分散他的注意力,却被他打断:“如果屋顶被炸开,你一定要立刻趴在地上,用双臂抱住头……”另外一位同事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们,昨晚他家被炸弹直接命中全毁的血腥细节。这次空袭似乎很严重,但警报很快就解除了。
回到办公室后,发现水管爆了。我下楼到街角的抽水机接了一罐水,因为大家想用亚历克斯的咖啡提振一下士气。
珀西·弗雷和我约好一起午餐。我们穿过街道,走去伊甸旅馆。有三枚炸弹炸中旅馆内的中庭,将内部炸个粉碎,但外墙还站着。经理和侍应生腋下夹着餐巾在街上跑来跑去,毫无效率地试图清理碎砖和灰泥。街道正中央多了一个巨大的炸弹坑,就在地窖出口附近。由于所有水管都爆了,困在地窖里的人此刻正游出炸弹坑。柏林又承受了不知多少枚炸弹,街道似乎都被炸沉了,同时整个城弥漫一股浓重的煤气味。
我们继续走到施泰因广场旅馆,在那儿午餐,然后在雨中走回办公室。珀西会去柯尼希斯瓦特过圣灵降临节。
晚上克劳斯·B来玛莉亚·格斯多夫家接我,晚餐后开车送我回波茨坦。这是个民胞物与的时代,我终于在逃避他多年之后,开始跟他讲话。最早的时候他先在街上跟踪我,有一天干脆踱进我们办公室;他的厚颜令我咋舌。我一直不清楚他的背景和他的工作,他长得很英俊,可是像他这样年龄的男人居然可以自由地在欧洲到处旅行,而不被征召入伍,实在可疑。他一再尝试想跟我做朋友,甚至自愿担任我们的“家庭邮差”,替我们和住在巴黎的乔吉和表亲们传信(他似乎常去巴黎),但全被我礼貌却坚决地拒绝了。不过他仍然设法和我在巴黎的表亲们见了面,并且带了一封信给我。他也认识安托瓦内特·克罗伊。不过他的职业至今仍是个大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