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第9/27页)
“你要是想买本正经书什么的,你妈大概多少钱都给。”
“唉!您怎么知道的?”女孩子惊奇地看着老人。老人笑笑,觉得她这神气可真熟悉。
“我妈是个老朽。”她开始用脚后跟磕那树根。
“我呢?”老人说。
“我看您还行。我妈是个老朽,连我给同学写封信都不行。”
“给男同学写还是给女同学写呀?”
“男同学,怎么了?!我们光是谈学习上的事。您不信?”
“我干吗不信呀?我信。”
礼拜日,母亲一个人待在家里,不知道女儿上哪儿去了。她打扫了一下女儿的房间,又找到女儿的书包看了看女儿的功课。夏天来临了,一只小蜘蛛在纱窗上飞快地爬。她弹了一下纱窗,小蜘蛛立刻拉起一条长丝滑下去,不见了。然后飞来一只蝴蝶。
在其他的地方也有蝴蝶。在山里,在山脚下开满野花的坡地上,在沼泽,在河的源头,在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地方,也有蝴蝶。也有小蜘蛛。
两头幼狼蹲在草丛里,热切地观察着这个世界,有一种使命感。
男人还在四处打听太平桥,差不多从城东走到了城西,从早晨走到了中午。
“这没什么,依我看这没什么。”老人对女孩子说。她从那块树根上跳下来,一会儿又坐上去。
“我十岁时就喜欢上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老人说,“现在我还记得怎么玩‘跳房子’呢。”
“我们可光是谈学习上的事。”女孩子说。
“把一块石片扔进‘房子’,双腿叉,单腿跳,把石片踢进所有的‘房间’不能压线。对不对?”
“我可不是光玩。您爱看小说吗?”
“年轻的时候爱。”
“作家可真了不起,一会儿让你整天都高兴,一会儿让你整天都……唉,说不出来的那么一股滋味儿。”
“我们那时候都十岁——我,和那个小姑娘。倒不是因为‘跳房子’,是因为她会唱一支歌。”
“什么歌?您唱一个,我看我会不会。”
“头一句是,”老人咳嗽一下,想了想,“当我幼年的时候,母亲教我歌唱,在她慈爱的眼里,隐约闪着泪光。”老人唱得很轻,嗓子稍稍沙哑。
“下面呢?”
老人想了一会儿,说:“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好些年不唱了。”老人又想了一会儿,说:“这么着吧,回头我好好想想,想起来告诉你。”
“这歌挺好听。”她说。
“噫——得你们这样的唱才好听呢。”老人看着她,终于明白她像谁了。“那大概是在过一个什么节的晚会上,舞台的灯光是浅蓝的,她这么一唱,那些小男孩都不嚷嚷也不闹了。”
女孩子得意地“嘿嘿”笑,看着老人。
“在那以前我几乎没注意过她。她是不久前才从外地转学到我们这儿的。”
“那些小男孩,也包括您吧?”
“那时候我们都才十岁。晚会完了大伙都往家走,满天星星满地月光。小女孩们把她拥在中间,轻声密语的一团走在前头。小男孩们不远不近地落在后头,把脚步声跺出点儿来,然后笑一阵,然后再跺出点儿来,点儿一乱又笑一阵。”
女孩子又从那块大树根上跳下来,站在老人对面,目光跟着老人的手势动,想象着,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她的时候所发生的事。
“有个叫虎子的说,她是从南方转来的。小不点儿说,哟哟哟,你又知道。有个叫小不点儿的。虎子说,废话,是不是?小不点儿说,废话南方地儿大了。小男孩们在后头走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小女孩都穿着裙子文文静静地在前头走。那时候的路灯没现在的亮,那时候的街道可比现在的安静。快走到河边了,有个叫和尚的说,她家就住在桥东一拐弯儿。虎子说五号。小不点儿说哟哟哟,你又知道了。虎子说,那你说几号?小不点儿说,反正不是五号,再说也不是桥东。和尚说,是桥东,不信打什么赌的?小不点儿说,打什么赌你说。他让和尚说。和尚说打赌你准输,她家就在桥东一拐弯那个油盐店旁边。小不点儿又说,哟哟哟——五号哇?和尚说五号是虎子说的,是不是虎子?他问虎子。虎子说,反正是在桥东。小女孩有几次回过头来看,以为我们这边又要打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