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日(第8/27页)

“唉——硬壳。”

“盔甲。”

“我是用假面具这个词儿。”

“嗯!这词儿好。假面具。这词儿好。”

“因为你还得能随时换一套。”

“嗯!有时你得装得像是满腹经纶不动声色,有时候,又得装得豁达大度虚怀若谷。”

“或者是信心百倍毫不含糊。”“或者是稳重,他妈的我得深沉点儿显得有分量。”“还有乐观,虽然一会儿你没准儿想自杀。”“还有幽默,不过幽默是没法儿装的,一装就像傻瓜。”“还有坚强,还有和蔼。”“假面具,这词儿真他妈用得棒!”“装得浑身酸疼,晚上往被窝里一钻盼着天别亮。”“你还得装得就像根本没装。”“装得像是根本不会装。”“装得像是最讨厌装的人。”

“那……咱们俩呢?”

“咱们俩要是不装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真他妈对。”

琴声。一阵快板之后又是慢板,缓缓如伴流云。河里,云在走,水也在走。有几个孩子,来到教室外面的窗根下,心想这是什么歌呢?他们一个驮一个,轮流扒着窗户往教室里看。女教师闭上眼睛弹,沉醉在自己的琴声里。孩子们想,明天就要学这支歌了,明天……

“好多年以前,晓堃就说,得找一个把所有假面具全都摘下来的地方。”

“那时天奇也是这么说。”

“全摘下来,休息休息,得有一个能彻底休息休息的地方,那时她说。”

“那时天奇也是这么想的。在那儿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你是什么就是什么,用不着防备。”

“用不着维护尊严。”

“主要是用不着维护。”

“维护可太累了。”

“因为在那儿压根儿没有丢人这么个概念。”

“嚄,那可太棒了。不过可不是在一个没有人烟的荒岛上。”

“当然不是。嫦娥其实是被罚到广寒宫去的。”

“可是据说,他人即是自己的地狱。”

“可你别忘了,在哪儿碰到地狱,在哪儿才可能找回天堂。”

“广寒,唉——这名字。”

“‘阿波罗’带去了人的标志,金子铸成的一个标志,上面是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

“那时晓堃说,连男女之间那种赤裸的相见都是为了这个,为了彻底的自由,彻底的理解。”

“至少,你觉得男女之间那种事很美,主要是因为这个。”

女教师弹琴,一直弹到月亮升起来。几个孩子趴在月光里,听得入迷。树影轻摇,弄不清这琴声来自哪里。

女人说:“,我又记起一点儿我的梦来了。”

男人在夜色里看着她。

“我走出森林,”她说,“走下山,走下山然后走出森林……”

第二天,孩子们坐在教室里学那支歌。女教师弹着琴唱一句,孩子们跟着琴声唱一句。唱的是五月,到河边去,看紫罗兰开放。来吧,亲爱的五月,给树林穿上绿衣,让我们在小河旁,看紫罗兰开放。我们是多么愿意,重见到紫罗兰……

十四岁的女孩子和那个养鸟的老人认识了。一老一少坐在那块大树根上,谈得挺投机。她问老人,他的鸟叫什么名字。老人说,是画眉。

“您有蜡嘴雀吗?”

“没有。你有?”

“我也没有。我看见有一个人有,蜡嘴雀飞起来,那个人就把三个骨头球儿扔上天去,蜡嘴雀就这么在半空里嗒嗒嗒把三个骨头球儿全叼住,飞回来吐在那个人手上。您干吗不养蜡嘴雀呀?”

“我喜欢画眉。”老人说。觉得这孩子眼熟。

“我问那个人那只蜡嘴雀要多少钱才卖,那个人没听见。”

“人家不会卖。”

“再说我也买不起呀。我就是问问。蜡嘴雀可真不错。再说我也没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