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由女人见证之年代(第43/48页)

她们中毕业后分配在电台、电视台、报刊杂志的文科大学生们,按着自己的喜好一改20世纪90年代以前的中国综合文化的老面孔。电台、电视台的节目审查制度依然相当严格,她们的喜好每每受阻。但是今天看来,她们已按着自己的喜好占领了全国大多数报刊杂志的半壁江山。如果说中国的大文化内容空前丰富了,风格空前绚丽了,包装特别多彩了,那么有她们的一份功劳。如果说20世纪90年代以后的中国大文化酸味儿多了、嗲味儿多了、娇味儿多了,未免太甜了、太软了、太媚了、太性感了,那么也是她们苦心营造的结果。

说到20世纪90年代以后中国大文化的性感,肯定有人急欲反驳。其参照又肯定是西方大文化——的确,我们还远没裸到他们那么到处可见的程度。

不过我以为,女性肉体的彻底的裸,要么美,要么妖,要么媚,要么邪,因为彻底,性的意味公然了,一眼望去,想象夭折于全部的展现之前,面对其“性”反而没了太多所“感”。

这就好比男人可以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较少的女人,却实难比较自然地面对穿得非常之透的女人。女人不是穿得少而是穿得透,据我看来,便等于放射着邪性了。

有些经营报刊杂志的女编者们,似乎很精通“透”的学问。连她们所撰所编之稿、所拟定之标题,也每每“透”出女性荷尔蒙的并不见得芬芳的气息。

这一种“透”的学问,从报刊杂志上借用到了舞台上。由封面、由文字而至演出服,不露,但是极“透”;不裸,但是意在性感的用心一目了然。

林语堂对此曾有过这样一番言论:“艺术使现代人有了性的意识,这一点我是不怀疑的。第一步是艺术,第二步是商业对于女人身体的利用,由身体上的每一条曲线到肌肤的波动上去,最后一步是涂脚指甲。我不曾看见女人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那么完全受商业上的利用,我不很明白美国女人对于利用她们的身体这件事情,为什么服从得那么温顺。把这种商业上利用女人身体的行为,和尊重女人的观念融合起来,是很困难的。”

他还说:“因此今日的人要‘艺术化’的时候,只须拿起一本杂志,将广告看一下。”

在20世纪90年代,在中国,女性挖空心思地“艺术化”自己的身体,积极地为商业之目的服务。她们干得往往比以此为职的男人们还来劲儿,还内行,甚至还专业。

对财富的崇拜,对权力的崇拜,对明星的崇拜,对女性之性魅力的崇拜,在20世纪90年代的大文化中泛着一阵阵浮华迷醉的绚丽多彩的泡沫。至今仍在泛着,大有一举将中国文化基本的朴素品质淹没掉的趋势。名车美女、豪宅美女、华服美女、珠宝美女、珍馐美女、美酒美女,商业加性感,性感助商业,几乎无孔不入地侵略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根视听神经。

与此现象相对应的,乃是20世纪90年代后期几千万工人的下岗。

倘我们的目光投向他们中的女性,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话题不免顿时显得沉重起来。

但即使是她们,我认为,也体现出与以往时代极为不同的进步特征来。

1958年,有一大批妇女经动员迈出了家门,那是当年工业发展的需要。当年的一条口号是——“妇女姐妹们,我们也有两只手,不要围着锅台转,投入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议中去!”

而仅仅两年后,她们又被成批地撵回家里。在那两年中,有人被树为先进典型,有人因工致残,有人在实际上并没挣到多少工资(许多工厂一直信誓旦旦地欠着她们的工资)——但一被宣布解除工人资格(当年不用“解雇”一词,认为那是资本家一脚踢开工人时用的词),几乎普遍无话可说,温温顺顺地默默地就回家了。所欠工资,倘补给,就庆幸万分。不给,委屈一个时期,也就算了。致残者中,很少有从此月月领到抚恤金的。说她们不是正式工人,不能享受那一项待遇,她们也就放弃力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