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桂芳口述(第4/10页)

我爸爸这说是九死一生在哪儿啊?过去我爸爸卖鱼,你比如说那打鱼捞虾的吧,偷点鱼呢,叫我爸爸带着给卖去。都穷啊。我爸爸就挑着给卖去了,结果一块儿给抓住了,也给送监狱啦,我爸倒没挨打,在那儿就给倒马桶在监狱里头。后来托人给保出来了,就得了一场病,过去叫霍乱哪,差点死了,都发昏了,本来就说预备了,人家大夫都不给开方子了。九死一生啊。

我爸也没文化,可是慢慢能拨拉这算盘。他认得那老字码,咱们这四是这么写,六是这么写,再一个两横七,知道吧?

定:不知道。

周:这事你也不懂啊?(当场演示):这四就是一个叉儿(〤),一到两横就是七(〧),三道是八(〨),九是这个九(〩),我爸他们记账就这么记。注199

我爸爸这一辈子刚强,穷有穷志气。他爱玩牌,他不会,输了,输了怎么办?家里养一猪,这猪一宰我妈就哭,怎么也舍不得,结果还是给人家还账了。我爸说了,人死了不能赖账,是一根草根,不能拿。

1969年我父亲死的,就得了痴呆吧。正是“文化大革命”后期,借的棺材,借的我们老干爹的棺材。回老家埋的,就朝阳高碑店。

定:你们还认为那儿是你们的老家?

周:啊,我们那儿不是有亲戚吗?我不用去,打一个电话,亲戚本家啊召集了给打一坑,后来到我妈这儿也是,不愿意烧,也是埋的。那儿离火车道近,现在都平了,找都找不着。但是他们的要求我们达到了,他们的意愿,不愿意烧啊,愿意回老家并骨啊。

4.三生三死

周:原来我们哥儿俩,姐儿五个。哥儿俩都死了,到解放的时候就剩姐儿仨了。没解放之前,一个月就死两口。我大姐是17(岁),本来要结婚了,都放大定注200了,是给我表哥,姑做婆啊,出天花,3天就死了。我二姐怎么死的?按现在说就是肾炎,浑身都胖(pāng)了,不是16(岁)就是15岁。一个月死俩,我妈哭得后来眼睛就不行了。日本(人)进中国,扔炸弹,我哥哥跑啊,跑就摔了,起那儿就死了,不是炸的。他比我大得多,要活着得80多岁了。我那个小哥哥四五岁就死了。我三姐七十三了,比我大6岁,她是中关村医院口腔科的,退休了。我是老四。还一老五,属兔的。老五怎么死的呢?她15岁的时候得的肺病,没钱治啊,那会儿打一支油西林就两块钱。后来政府照顾,送到温泉三疗(第三疗养院)。住院吃药到死,一分钱没用我们花钱。她1969年死的,死的时候21岁,就埋到中直机关南边那儿。那俩姐姐埋到圆明园那边,西苑商场知道吧,后头就是。我哥哥我姐姐都埋那儿了。

定:您小时候读过书吗?

周:小时候我念过几天书。这还有一个说法呢:“短期小学,煤核大爷,早起打粥,晚上上学。”就是原来编的这么一个顺口溜。你琢磨这意思呀,就是捡煤核的这位大爷,就是说你呀,是捡煤核的,穷啊,你能上得了真正的学校吗?上学校交不起学费您就甭上了,就这么哩哩啦啦地上了点儿,今儿去明儿不去的,没钱哪。

定:您捡过煤核吗?

周:捡过啊,捡煤核。我们家不用买煤烧,都靠捡煤核。明儿您问我姐姐,有那机关哪,就人家倒煤灰哪,机关的厨房扒那炉灶灰,到那儿扒拉去。冬天打柴火,今儿说刮大风了,夜里起来,背上那麻袋,搂柴火搂树叶去。打粥,青龙桥过那桥路南往南一拐,在那儿打粥。

要不说呢,我那会儿苦力啊,什么没干过啊。到颐和园那儿拉冰,拉一筐冰给一铜板儿。还给人卖大碗茶去;扛大个儿去;起菱角秧子去,菱角秧子两头尖哪,起下来好栽呀;到菜园子给人家薅草去,一天5斤老玉米豆儿;给苏家起稻苗,颐和园外头都是稻地呀,他们那儿三大户,苏家,谭家,葛家。给张广伍看孩子,一大的一小的,抱着一孩子,还得挑三挑水。在街上给人挑水。给519军队卖货去,还让人打一回,就是大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