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桂芳口述(第6/10页)
定:这是怎么回事呢?
周:不让养啊。我们(躲日本人)跑了一天哩。
日本(军队)刚进咱们这地方来的时候没敢杀,就是日本宪兵队杀人。我们不是有俩鱼坑嘛,我奶奶在鱼坑那边带着孩子呢,我爸爸想去接我奶奶去,一瞅那边有俩日本兵,头喽走一老百姓,我爸爸就没过去,就在鱼坑那儿,把刮到鱼坑的烂纸往出捞。结果西苑街这儿的刘二,他走到我爸爸跟前,(对日本兵)说:“他的明白。”就这么一句话,日本(兵)就:“耶,你的你的,过来。”就把(我爸爸)带走了,带到颐和园北边332路车站后头,日本宪兵队那是。
定:这是怎么回事?没听懂。
周:其实是有一个逃跑的,是逃兵还是八路军呢,反正跑了,实际我爸是看见了,所以刘二说“他的明白”。你知道把我爸打得呀,跟血人似的,这儿(指前胸)一刺刀,跟燕儿窝似的。也是托人给保出来的。后来我爸回来说,说我为什么知道我死不了呢?他们叫那狗咬我,那狗闻了闻它没咬我,我就知道死不了了。我爸说我就说不知道,没看见。
我父亲从监狱回来以后就发昏了,(屎尿都)顺屁股流了,我奶奶死活在家哭啊,背过气去了都。我妈说怎么办呢,二道街那澡堂子的裴二大爷,在张家茶馆给他找了一点大烟,去了,说:“五哥五哥,你抽口,你抽口。”叫了半天,最后醒过来了。我爸就说做了一梦,梦见过一桥,就一独木板,怎么也过不去,我就连爬带蹭啊过来了,过来之后有三间房,我就进去了,进去之后有一女的,看不见上半身,老看见底下,来回转,我一生气开门就出来了,出来我就听见你二大爷叫“五哥五哥,抽一口”,以后就醒过来了。
你知道日本(人)那杀人啊。颐和园头里那儿不是俩桥嘛,北边一个桥,南边一个桥,就在北边那个桥,用刺刀给扎死一个。牌楼那儿也扎死过人,就是日本(人)扎死的。还跑了一个光着眼子没穿衣裳的,一下子给刺死了。这些当然我都没看见,也许我小点儿,可是我姐姐都记住了。住在牌楼南边的那李德华,那会儿日本(人)不是发烟嘛,(牌子)叫黄狮子的,老百姓就跟日本兵换烟,那天他问到一个官的手上了,他说这句话你不懂吧:“勾嘎”(一句日语),意思就是交换,好,就要打他,撒腿他就跑,可他一跑不要紧,当官的“嘟——”一吹哨儿,街上走的日本兵全跟着追,追了一大圈儿,就追到330车站这儿,这通打,他媳妇在旁边这通求情,才算是饶了。这我看得真真儿的。
西苑街那里头有一个集中营,就在现在中直机关进去以后往里走,路南,再往西,有个大房子。注202日本时候都有电磁网,那死猫死狗多了,电死的。里头吊着人嗷嗷儿的,我在那窗户外头搂过柴火,那会儿倒是,也不知道害怕。后来不敢去了。
六郎庄有个葛雄,就一条腿,那条腿就绑一木头,就一根橛儿似的,葛瘸子,一打听葛瘸子都知道,有名的。棒着呢,就颐和园那大墙,噌地就能上去,一条腿,偷日本(人)偷得棒着呢。偷钱板,钱板是什么?就是铁板,他抽白面,偷了好卖钱好抽。进去的时候没有电,出来时候有电,给吸到那儿了,这通嗷嗷叫,后来人家一关电门,他就掉下来了,掉下来了嘿,抬回去就死了。就说那会儿,唉——(沉默)
那会儿可惨了。拿着盆到中直机关外头等着去,等着说车来了,日本(人)吃剩下的,他们你吃几口剩下的“哗”那么一倒,我吃几口剩下的“哗”那么一倒,萝卜了白菜了什么都有,叫日本汤饭。拿回家就热热吃。所以说不受苦中苦就不知道甜中甜。我说我现在什么都知足,真的,而且我什么东西都怕糟蹋,谁吃都行,就是吃不了别糟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