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17/22页)

我把收拾下来的杯子放下,在阿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烟雾中飘来她那熟悉的甘甜发香。

“那个人喜欢阿姐吗?”

阿姐吐出一口烟,又笑了。

“真是的,我哪知道啊。”

“净装蒜。”

“真不知道啊。”

“一般不会和不喜欢的人睡的。”

“男人可不见得哟。”

“睡了?”

“这么粗鲁的话,可不该问哪。”

“一定是睡了吧,和那位大叔。”

“你叫他大叔?”阿姐愉快地笑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收缩。阿姐并不知道昨天老师和我在夜晚的街上散过步。

“你为什么喜欢他呢?”

阿姐将香烟放在烟灰缸沿上,用食指把指甲边翘起的一点软皮摁平。

“谁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哪?”

“我看出来的呀。”

“你也喜欢老师吧。”

阿姐盯着我的眼睛,确认似的说道。我沉默了片刻,然后意味深长地、发自内心地回答:“我喜欢他的鞋。”

“怪孩子。”阿姐笑着摩挲我的脑袋。她把柔软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接着说道:“我跟绿藻这么大的时候,就喜欢梦二老师。”

“他叫yumeji[3]?怎么写?”

“和竹久梦二[4]的汉字一样,他叫林梦二。”

“这名字女里女气的。”

“多罗曼蒂克呀。”

“矫揉造作。”

“哟,是吗?”

明明谈论的是她喜欢的人,阿姐却显得没什么兴致。见窗外有人影,她抬起大屁股准备起身出迎,却好像不是客人,于是又拿起刚要掐灭的烟抽起来。

“他结婚了吗?”

“不清楚。”

“阿姐和老师谈过恋爱吧?”

阿姐再次把手按到我的头上胡噜起来。

“没敢告诉他呀,告诉他我喜欢他。我那时候特别害羞。机会倒是有,没敢说。”

“那个人,多大岁数?”

“不知道啊。可能有五十多了吧。”

“老先生呀。”

“是啊。”

“我来这儿以前,他也常来吗?”

“不怎么来。几年才来一次。”

“来干什么?”

“谁知道啊。”

阿姐似乎完全厌倦了这个话题,噘起嘴吐出一缕细长的烟。我也有气,觉得再追问下去就显得太傻了,就闭上了嘴。而且我觉得,不管我问话时再如何装得漫不经意,阿姐也决不会跟我说实话的。

静静的店里回荡着爵士钢琴曲,阿姐跟着旋律哼着歌,我很羡慕她。同时,我又感到仿佛全身被什么东西紧紧捆绑着,喘不上来气。我心想,阿姐漠不关心的言行举止背后,其实是在恋爱吧。自从老师来电话那天起,即使以最最保守的感觉来说,阿姐身上的香气也比往常要好闻太多了。她在想着某个男人。这是与对待天天晚上来找她的那些大叔全然不同的一种想念。可以肯定,阿姐将这个小秘密深藏在任何人都触摸不到的、身体最里面的小盒子里,不告诉任何人。她一定经常用指尖去抚摸它,或把它含在嘴里,或对着太阳光欣赏它,宛如只有在失眠的夜里才拿出来欣赏的宝贝一样,一直把它珍藏到现在。绝对是这样的。

想到这,我忽然发觉阿姐可怜得不得了。虽然觉得可恨,却想对她说句安慰的话。于是,阿姐特有的那种宽容,似乎一瞬间变成了我自己的作风。现在,阿姐攥了一把我的齐肩短发,仔细瞧着。

“你头发真好看哪。”

我低着头,咬着嘴唇。

“阿姐的头发也好看哪。”

刚想要这么说,门铃响了,一伙客人嘻嘻哈哈地进来了,阿姐噌地站了起来。笑迎男人的阿姐的嘴唇和脖颈的线条是那么的光滑,昨天老师是怎样抚摩那里的呢?刚一闪念,脑袋就仿佛要飞散成碎块了似的。

从那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出去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