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15/22页)
我一边调整着呼吸,一边用手掌轻柔地从胸部开始往腹部抚摩下去。尽管皮肤内侧燥热得受不了,身体的表面却冰冰凉。
脑子里的一个角落在隐隐作痛。
我不去止痛。我想要以全身去感受这疼痛。
隔壁房间的门哗啦一声开了,响起了一阵钉跟鞋跑下楼梯去的声音。咔咔咔咔咔咔,无情地戳着这干燥的、不停掉铁锈渣的寒碜楼梯的声音。我翻过身子趴在床上,把眼睛闭得更紧了。
一睁眼已是傍晚。正在西沉的日头根本和白天一样毒,只是色彩略微柔和了些。整个房间洒满了梦幻般的橘红色。我的浅黑色肉体也染上了一层甘美柔和的果实色泽。尽管身子贴着床单的部分都被汗浸得湿漉漉的,却感觉格外的惬意,我就在这潮气与一天最后的光照中闭目养神。
阿姐回来了吗?隔壁没有声音。相反,从对面的那间房里,传来了犹如在梦境与现实交界处扭曲的拙劣的吉他声。《禁忌游戏》的哀伤旋律,每一小节都要停顿,我不由得笑了。就他这水平,还不如我弹的呢。
从床上起来,傍晚潮湿的风清爽地绕着我赤裸的腹部转了一圈,走了。我重新套上小睡前脱掉的皱巴巴的连衣裙,去了凉台。对面房间的纱帘里见不到人影。我照旧坐在圆椅上,聆听着聚集到公园小树林来的鸟叫、繁忙的汽车噪声、远处传来的喧嚣人声。时断时续不成调的吉他声统领着夏天这所有的声音,从我的耳朵里穿行而过。我尽量不惊扰这可宝贵的时刻,坐在圆椅上静静地呼吸,以免弄出多余的杂音。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老师灰色的头发、颀长的身材、泥迹斑斑的皮鞋、细边眼镜等等,在我的眼底呈断片轮番出现,刚形成图像,就纷纷破碎了,随着我的每一次呼气流进夏天的空气中去。
我怀着祈求某种伟大无比的、宽容的、强有力的东西——祈求这样的东西帮助自己的心情,望着对面的房间。
吉他声还没有停。
这天晚上我也出去散步了。阿姐还没有回来。我只是感觉有些憋闷,所以一接触到舒服的夜风,身体马上就放松了下来。阿姐他们在哪儿呢?我像一个梦游症患者似的,听了一扇又一扇门,窥视了一扇又一扇窗。过了点的晚饭的炒菜声、淋浴热水迸溅的声音、洗衣机粗俗的旋转声、电影里的叫喊声,以及填补空白的夜蝉的鸣叫。
上次看过的一个男人独自看电视的那一家里,有个像是他妻子的女人在沙发前做着奇怪的体操。她双手合在胸前,身体不自然地扭曲,然后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像是刚洗完澡的女儿,拿毛巾拍打着头发,从她旁边走过。妈妈没动身子,扭过脸对女儿说了句什么。女儿走回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透过篱笆墙的缝隙,耐心地等着看她变换姿势。
“喂。”
我发出一声轻声尖叫。回头一看,老师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在这一瞬间,我意识到任何辩白都是没有意义的,便向老师招招手,指指篱笆墙那边。老师走到我旁边来,和我一起观看窗户里的女人和她的女儿。老师的左肘碰到了我的右肘。
“她一直这个姿势。”
我惶恐不安地小声说道。老师“嗯”了一声,朝我微微一笑。四目对视,我的血都要凝固了。老师很可能看透所有一切,就连我为什么干这种勾当在内。
在我面对着老师找话讲的工夫,老师先开了口。
“你干吗呢,半夜三更的?”
我拉着他的胳膊离开了篱笆墙。他的胳膊凉凉的。迎面开来的汽车的头灯越过老师肩头照射过来,我眯起了眼睛。
“散步啊。现在该回去了。”
“散步?”
“没错。”
我松开了老师的胳膊。残留在手指上的他的触感刹那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