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灯(第13/22页)
那天晚上,我又在昏暗的凉台上眺望对面的窗户。那个人不在家。窗户罕见地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的窗帘也纹丝不动。然而我还是在眺望。并非有一搭无一搭地看,而是以专注地看显微镜的小学生的那种认真态度,目不转睛地望着窗户。他一定会回来的,无论是十分钟后,还是三小时后。只是,我等待的人或许并不是他。
老师还在店里。已经过了十一点了。往常这个时间,阿姐早就锁了收款机,我也在擦桌椅了。
十点过后,客人只剩稀稀拉拉的几个了,阿姐让我回楼上去。我问她那还要不要打扫,她挥挥手说“不用了,不用了”。之前整个晚上,阿姐一直在和老师起劲地聊天,根本不招呼其他客人,可把我给忙坏了。万幸的是水岛先生没来。我是最不愿意陪他说话了。在阿姐和老师周围仿佛笼罩着一层难以介入的薄膜,这层薄膜的高雅和纤细使我肃然起敬。万一这个时候,像水岛先生那样粗野无耻的人进来的话,它就会被破坏殆尽,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反正这是绝对要避开的。
我忙里偷闲地偷偷瞅过老师几眼。
对于我和其他大叔偷偷摸摸窥视的、或者像伸舌头去舔那般凝视的、阿姐某一瞬间的背影,老师却一次都没有流露过类似的眼神。即使她从自己的视野中消失,老师也决不会追赶,就如同她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淡然得让人起急。老师和阿姐有着某种相似。我对这位老师产生了好感。
恍惚觉得对面房间的窗户里出现了老师和阿姐的侧脸。今天看到的老师的断片,就像放幻灯似的,一幕幕在那扇窗户上映现、消失,消失、映现。与此同时,阿姐的白衬衫和没戴任何饰品的耳垂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像是要消除这些映像。御门姐和老师两个人现在在聊些什么呢?这样一个疑问掠过我的脑海,和两人的朦胧影像正好一进一出。
对面房间的灯亮了。我一惊,迅速回到黑暗的房间里。随着嘎啦嘎啦开窗户的声音,响起了女孩的笑声。
盛夏时节下午一点的书店里,挤满了无处可去的人。
书店里充斥着新书的纸张和油墨清高的气味,令人反胃。还不如旧书店发潮的霉味好闻呢……我好久没来书店这种地方了。虽然离店没几步的地方,有一家挂着大大的招牌的算得上宽敞的书店,可是自从退学后,面对散发着知识气息的东西,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尤其是要踏足迈入书店啦图书馆之类、只存在人与书的那种神圣空间,需要相当的勇气,而且,这类建筑物似乎也在干脆地拒绝我。假如我有什么求知欲望,从小学时代开始囤积的文库本和店里庸俗的周刊就足以满足我了。但是,今天歇店,阿姐也好像还没起床,屋里又热得待不下去,我这才顶着烤人的大太阳晃到这里来了。我有点想要相信阿姐什么时候说的一去书店就仿佛脱胎换骨的话了。
站在这许多书本和围着这些书的不堪酷热的人群中,脱胎换骨的感觉是怎样产生的呢?应该回去问问阿姐。我才走了这么几分钟路,脑门、后背、大腿就汗津津的了,书店温乎乎的冷气根本吹不干。我先挤进了门口的周刊角,待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着汗消下去。
“热死人。”
喘过气来,我随口冒出这么一句。旁边的大叔扫了我一眼。平放着的杂志堆中最漂亮的一个封面,是深绿色的背景上蜷缩着一只花猫,那双钝金色的眼睛似乎在说:“你就别指望了。”
我毫不留恋地走出了书店。阿姐给我的旧棉布连衣裙紧紧地粘在背上。我真想把这可恨的连衣裙和内衣全都脱掉,拽到墙上去。快步穿过小路,来到店旁,看见一个穿亚麻衬衫的人坐在“香猫”房檐下的阴凉处,显得十分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