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6/16页)

她发现,气氛突然变了。聚集在梅维斯身边的几个人面面相觑,接着飞快地把目光移开,低头盯着自己的杯子。割腕的人分明不在这里,可是却仿佛有个阴险的小怪物,把可怕的爪子伸进了每个人的脑袋。就连梅维斯好像也在她那些瓶子间看见了潜伏着的雪亮爪子。她说:“我想你要重新找一份工作了吧?毕竟,你一个人也很难把事务所维持下去。这份工作可不适合女人。”

“跟吧台的工作也没什么分别,都是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

两个女人盯着对方,进行着无声的交流,彼此的意思都十分地明白。

“既然他已经死了,就别想着谁还能在这里给事务所留口信。”

“我本来也没打算劳驾你们。”

梅维斯用力擦着一只酒杯,可眼睛依然盯着科迪莉亚的脸。

“我觉得你母亲不会同意你一个人继续留下来。”

“我只在出生后的第一个小时里有过母亲,所以没必要担心。”

科迪莉亚立刻看出这句话使他们多震惊,她再次疑惑,年长的人看上去应该更能接受大逆不道或惊世骇俗的意见,但其实,他们总会为一些简单的事实生气。他们的沉默中透着浓浓的责备,但这至少可以使她得以清静。她把啤酒和苏格兰煮蛋端到靠墙的一张桌子上,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但并不伤感。在不断被遗弃的儿童时代,她悟出了一个补偿自己的办法。她会花上一个小时,想象自己一生都沉浸在母爱中,没有失望,也没有遗憾。父亲从来没有跟她谈起过母亲的死,她也避免向他问及此事,生怕得知母亲根本不曾把她搂在怀里,根本没有苏醒过来,甚至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了个女儿。她相信母亲是爱她的,并至今也无法完全抛开这个念头,尽管随着岁月的流逝,这种尽情的想象已变得多余,也没那么真实了。此刻,她正在向想象中的母亲寻求意见。正如她所预期的,母亲认为这是一份完全适合女人做的工作。

吧台边的人继续喝着酒。透过他们肩膀之间的缝隙,她看见吧台上方那面镜子中的自己。今天的脸与昨天别无二致:浓密的浅棕色头发看起来就像个巨人把一只手扣在了她的头上,另一只手则托住她的下巴,轻轻地合握起这张脸;在一绺浓密的头发下面,是两只褐绿色的大眼睛,一副宽宽的颧骨,一张温柔且略带稚气的嘴。简直像一只猫的脸,她心想,不过,在梅维斯吧台那些五颜六色的瓶子和闪烁的灯光映衬下,有种沉静的美。虽然看着年轻不可靠,但也神秘不动声色。科迪莉亚早就学会了隐忍。所有收养过她的人,虽然以不同方式表达了对她的爱与善意,却都对她有过一个要求——她应当开心一点。她很快就明白了,如果她表现出不开心的样子,就很可能会失去爱。与她早年那些需要隐藏的事情相比,所有后来的欺骗都不算什么难事。

“鼻头”从人群中穿过,向科迪莉亚走来。他在长凳上坐下,花格呢裤子包裹着的大屁股跟她贴得很近。“鼻头”是伯尼唯一的朋友,可是她并不喜欢这个人。伯尼曾经解释说,此人是警方的线人,而且干得不错。他还有其他收入来源——他的朋友们有时会偷盗一些名画或者价值不菲的珠宝。在适当的指点后,他便暗示警方赃物的藏匿地点。之后他会得到一笔赏金与那些窃贼朋友分享,警探也会有一份报酬,毕竟他们干的活最多。正如伯尼所指出的,保险公司因此轻松脱身,失主的财物也完璧归赵,窃贼不必担心被警察抓去,而“鼻头”和警探也得到了各自的酬劳。一个体系就这样形成了。科迪莉亚感到震惊,却没提出太多的反对意见。她怀疑伯尼当年也干过类似的勾当,当然他没这么娴熟,也没有捞到这么多的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