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16页)

他把这支枪留给了她,这是他最珍爱的东西。她把包好的枪放在自己挎包的最下面。这明显是一桩自杀案,警察未必会检查办公桌抽屉,但最好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伯尼是有意把枪留给她的,所以她不想轻易放弃它。她把包放在脚边,又在尸体旁边坐下,向上帝念了一段从女修道院学来的简短祷词,为伯尼的灵魂祈祷,尽管她根本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而伯尼也从来不相信自己拥有灵魂。她静候着警察的到来。

第一位警察很快就赶到现场,但是他太年轻,没有经验,看见这种横死场面后,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与不适。看见科迪莉亚如此镇静,他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在里间办公室里没待多久便出来,仔细琢磨起了伯尼的留言,好像这样就能从那封直截了当的绝笔信中悟出什么言外之意。接着他把它折叠起来。

“小姐,这封信我必须暂时收走。他上这儿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这是他的办公室。他是个私家侦探。”

“你为这位普赖德先生工作?是他的秘书?”

“我是他的合作伙伴,那封信上也写了。我二十二岁,伯尼是主要合伙人,他创办了这家事务所。他以前是刑事调查局的,曾经与伦敦警察厅的高级警司达格利什共事。”

话音刚落,她就有些后悔。这样替可怜的伯尼说话未免太天真也太护短了。而且她还看出,对此人提起达格利什的名字就犹如对牛弹琴。这有什么奇怪呢?他不过是个地方警员,又怎么会知道,自己曾多少次耐着性子,听伯尼怀念他退役前在刑事调查局的那段岁月,或者听他赞扬亚当·达格利什的德行和才智?“高级警司——嗯,他当年才是个高级督察——总是教导我们……有一次他给我们讲过一起案子……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高级警司不能容忍的……”

有时候她在想,如此优秀的人物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此完美、全能的人会不会是伯尼臆造出来的,只是他心目中一个不可或缺的英雄或良师?后来,她在报纸上看见了达格利什高级警司的照片,不觉大吃一惊。那是一张皮肤黝黑、不乏讥讽的脸,仔细盯着它看,它便分解成一堆微粒,构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图案,无迹可寻。她怀疑,那些伯尼回忆起来滔滔不绝的大智慧,并不都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其中不少兴许是伯尼自己的人生哲理。因此,她的内心升起了几分蔑视:这是一个傲气十足、盛气凌人、尖酸刻薄的高级警司。她真想知道,他现在能拿出什么智慧来抚慰伯尼。

那个警察有所保留地打了几个电话。此刻他正在外间办公室里四处查看。屋里都是些寒酸的二手家具以及破旧的文件柜——柜子上的一只抽屉半开着,露出了里面的茶壶和杯子,此外还有破旧的油毡。他望着这些,掩饰不住眼中的困惑和轻蔑。斯帕肖特小姐僵硬地坐在那台老式打字机前,用好奇又厌恶的神情看着他。最后他只好说:“不如你去给自己倒杯茶,我在这里等警医来。这儿有茶水间吧?”

“走廊那头有个小餐具室,是我们和这层楼的其他房客共用的。不过,你们不会真的需要外科医生吧?伯尼已经死了!”

“在由具备资质的医生宣布死亡之前,他还不算正式死亡,”稍事停顿后他又说,“这只是以防万一。”

以防什么呢?科迪莉亚感到不解——是审判、报应,还是腐朽?那个警察再度来到了内间办公室,她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可不可以让斯帕肖特小姐先走?她是从秘书介绍所雇来的,我们要按小时支付她工资。自从我到了之后,她还什么工作都没干,现在恐怕也干不了什么。”

伯尼的尸体正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而她却在计较这些蝇头小利。看得出,他对这赤裸裸的冷酷感到很惊讶,但是他乐得送个顺水人情:“我得先跟她说几句话,然后她就可以走了。对一个女人来说,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