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悲哀的孩子,始终没有长大(第7/18页)

这只能算小插曲。在那次诗会上,顾城的另一段发言差一点闯了大祸。顾城谈起了现实与大自然之于诗歌创作的关系,认为政治口号只是一阵风,大自然要长久得多。随后,顾城举了一个例子:以云朵的角度看大地,国徽跟瓢虫身上的花纹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没瓢虫好看。这些话一出口,好几个老诗人当场拂袖而去,唯一留下来的柯岩很严肃地说:你要是我儿子,我现在就给你两嘴巴,你知道那国徽上有多少先烈的鲜血吗!

据第一届“青春诗会”的“班主任”王燕生透露,《诗刊》“青春诗会”专号发表了顾城的《小诗六首》后,很多人不理解,他的一位在大学中文系任主任的朋友指着顾城的《弧线》说,这也是诗吗?什么“鸟儿在疾风中迅速转向”,小孩撒尿难道不是弧线?在随后几年,这首诗引起了更广泛的争论。在张映光撰写的人物印象文章《孙绍振:命运浮沉因诗歌》中,孙绍振回忆道:

1980年,我参加了南宁的诗会。会议即将结束时,会议组织者张炯觉得不够热闹,说叫我“放一炮”。当时顾城刚刚在四川的《星星》上发表了《一代人》、《弧线》,被很多人称为“古怪诗”。我为之做了辩护。没想到,诗会一下变得四分五裂,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有人说,现在的问题不在古怪诗而在于古怪理论。我回击说,你们说你们读不懂那些诗,还说要对年轻人加强指导。你们既然读不懂凭什么指导人家,凭你们比别人干饭吃得多?凭你们胡子比别人长?这番讲话激怒了很多人。他们说,这家伙说我们是吃干饭的,不行,不能让他溜了。会议因此延期,继续讨论。

《刘三姐》的作者黄永刹就反击我说,1958年,困难时期,很多人吃不上饭,《人民日报》登了篇文章说,从树叶中可以提炼出一种小球藻,比猪肉还有营养,这个东西其实是骗人的,现在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在诗歌界又出现了一些小球藻理论家。

南宁会议是一次没有官方色彩的会议,讨论的都是学术问题。但是,一些人将这次会议的内容向上级做了汇报。我的名字也传到很多人的耳朵里。据说,一位老诗人听了后特意给谢冕写了封信,告诉他要与我划清界限。当然遭到谢冕的断然拒绝。

1982年,舒婷、顾城的诗合集《舒婷、顾城抒情诗选》由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因为此前舒婷刚刚出版了诗集《双桅船》,不愿意重复发表,因此这本诗合集只收录了她近20首诗歌,顾城的作品占了70%以上。在排版前,顾城主动提出在目录中把署名去掉,并模仿了舒婷的诗风写了几首,使整本诗集看起来更为平衡。由此可见,顾城与舒婷友情之深厚。

《舒婷、顾城抒情诗选》出版后,大受欢迎,连连加印,一时洛阳纸贵。与此相应,一些老诗人和评论家对“朦胧诗”的声讨也逐渐升级,到了1983年,顾城、北岛等人承受的压力几近极限,用顾城的话说,是“几乎失去了发表作品的资格”。在这一年3月举办的“中国作家协会第一届全国优秀新诗(诗集)奖”颁奖仪式上,以《双桅船》获奖的舒婷只说了一句话:“在中国,写诗为什么这样难?”就泪水横流。曾与顾城一同参加过“青春诗会”的徐敬亚,更是因为在1983年第一期《当代文艺思潮》发表了著名的《崛起的诗群——评我国诗歌的现代倾向》而一再被作为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流毒,在全国范围内被反复批判。

批判到底隆重到什么程度?在张映光《徐敬亚:因诗歌“掘墓”而“殉道”》一文中,徐敬亚回忆道:“1983年新年刚过,发表我文章的刊物还没有印出来,1月10日,按照指示,大型‘讨论’会就在北京召开。不久,长春、兰州、重庆等地也召开了很多会议。随后,对‘三个崛起’乃至朦胧诗的批判开始了。据《朦胧诗论争集》的不完全统计,当年,批评《崛起的诗群》的文章达数百篇之多,总字数应该有几百万字吧。后来,由于当时一位领导将我的文章定性为‘背离了社会主义文艺方向’,并亲笔删掉了我名字后面的‘同志’两个字,事情变得异常可怕,在基层,吉林省的‘讨论’力度尤其重大。之后,已经不是‘同志’的我所在的单位领导让我写一篇检讨,我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单位内部的检讨书,但修改多次通过后,我奇怪地发现它突然被正式发表在1984年3月5日的《人民日报》上!很快,《文艺报》、《诗刊》、《文学研究》等报刊全部进行转载。当我拿到《人民日报》寄来的稿费时,心里感觉非常怪诞。”在那篇题为《时刻牢记社会主义的文艺方向》的检讨文章中,徐敬亚承认自己“受当时泛滥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想的影响很深,使这种探索和评价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在一系列原则问题上出现了重大的失误和错误”。据说,直到现在,徐敬亚仍把此事作为他毕生的一大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