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5/41页)

独家经营,独家主宰:经过一年又一年的夏天,这个乔迁至此的家族愈加兴旺。虽然他们居住的破烂房子依旧如故,但房前却停了一辆送货小卡车,确切地说,是一辆锈迹斑斑的翻斗拖拉机,随后变成了几辆,然后就变成了崭新的。三年之后,人们在那丝毫未曾改变的破房子前,亲眼看见他们坐进了小汽车,而且不是那种被人淘汰的、在当地多数人使用的旧车。毫无疑问,这些财富——假如它值得称道的话,那也算一种特别的财富,有别于这个地区被公认的财富(一种无形的财富,即贵族身份)——后来当然并不仅仅依靠早期在避难所中红红火火的收购生意而获得:这个家族,包括家族中的每个成员,这几年也投身于森林采蘑菇的活动中。在此期间,他们越来越清楚该去哪里采蘑菇,因为有个别本地人,为了换取少量的养老金或者死亡保险金,可能将蘑菇采摘地的位置信息卖给了他们。

在蘑菇痴儿人生的第一阶段,也就是蘑菇痴儿童年岁月的第三个夏天,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就是向山里最深处的森林进发,深入森林尽头,穿梭于生长着杉树、落叶松以及瑞士五针松的森林中。在路上,他要是遇到了一个,不,不止一个,而是好几个来自那个家族中的成员,他们远远地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走近之后意思就更加明显了——这表示他这次什么也别想找到,蘑菇地已被扫荡一空,连个蘑菇的影子也没有了。

还有一件特别的事情:根据他的讲述,他唯一记住的采摘者家族或者收购商家族成员,是这些年中从未参与过热闹忙碌的蘑菇生意、置身于家族圈子之外的那个人。另外,作为一个异类,她完完全全被人忽略:当时她被称为痴呆儿或智障儿,一个傻乎乎的女孩,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女孩。她几乎从不出现在人们面前,也可能是那个发展壮大的家族总把她藏起来养活着。他只记得唯一一次与那个痴呆儿待在一起时的情景:那次他卖完蘑菇,换来的硬币在裤兜里沉甸甸的,非同寻常,于是他带着一种放纵且好奇的心情,在这个孤零零呈半废墟状的收购站四周游荡。在房子后面一堆乱七八糟的、曾经也许是葡萄藤蔓的枝枝杈杈那里——她父母家的葡萄架还在开花——他偶遇了这个年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她的脸颊上长着圆形红斑,鼓鼓凸出的眼睛在他的记忆中也是又圆又红。她蹲在一个像是供挤奶用的板凳上面,咧着嘴朝他笑,不对,是抿着厚厚的嘴唇含笑注视着他。她要躲在房子背后的角落不让人看见吗?但她拦住了他,和他讲话,就那样自言自语地说着,仿佛她早已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某个和他类似的人,不对,就是在等待他。她的所言所语,听上去与她红斑的脸颊以及发亮的眼睛极不相称,事后再看,也并不是不相称。光线太强烈,她的脑袋无法承受。上帝想要惩罚她,但假如她真的知道究竟为什么就好了。上帝发出的光不断地打在她的额头上,可惜她的额骨太厚,光始终无法穿透那里。啊,上帝使她多么痛苦啊,这是怎样一种持久永恒的痛苦啊,为什么呢?突然间,她站起身,拉起连衣裙,准确地说是罩衫,然后当着这个陌生孩子的面开始小便。但他什么都没看见,除了她过高的鞋帮,这也许是为了扶正并支撑女孩虚弱的双腿。另外,其中一只鞋上露出羊毛袜子的一角——另一只鞋里的脚是光着的吗?不是,那是因为袜子完全滑进鞋里了,一直滑到脚后跟——这在当时被称为“饿死”——,袜子在鞋子里面被“饿死”了。

不久之后,智障女孩就离开了这里,被送到另一个地区的一家养育院,蘑菇采摘家族现在能承担起这笔费用了。又过了几年,她死在那里。她又被送回到这个破破烂烂的房子,被安葬在那里。那时的他已不再是小孩子,也不是蘑菇采摘者——后来,他采取其他手段赚取所需的钱。在寒假快要结束时,他透过父母家的窗户注视着送葬队伍。雪下了数天,但现在雪变成雨,昏黑的光线,从积雪上升腾的雾气。棺材上盖着一张白布,代表死者还是一名纯洁少女,倾泻而下的雨水使那一抹白色在一片雾气中更加凸显出来,也使得棺材的形状更加清晰可见。后来又回忆起,这个特别的送葬队伍仿佛不仅宣告了寒假的结束,同时也宣告着一种告别,与这块土地、与童年时光以及家人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