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蘑菇痴儿一个独立的故事(第39/41页)
他的生日到了,为了和他共庆生日,我放下了工作。我们走过乡间公路、村庄、田间小道和灌木丛——“这不是穿越”(我说)——“这当然是穿越!”(他说)——然后又一起走过村庄和乡间公路,来到高原丘陵后面那家饭馆共进晚餐。这饭馆有个确确切切的名字L’Auberge du Saint Graal,即“通向圣杯的小饭馆”。(这家饭馆此间改过一次名字,如今又改回了最初的名字)。
我们在日出前很早就上路了。他知道,生日这天的日出时间是早晨八点三十三分。高原东部接近南部边缘的云彩看上去金灿灿的,这个上了年纪的寿星为之而高声呼叫:“荣归主颂!”当我们穿过田野时,一阵温暖的和风拂面而来,朋友说这是从也门吹来的风,来自天堂。在一条林荫大道尽头,有一辆蓝色的带篷马车:天蓝色。我和这个同行一天的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那位青春永驻、害羞、却又突然纵情的理查德·韦德马克。我是他在《马上双雄》中的同伴吗?有多好啊;那一定太棒了。但无论如何,我对自己的同伴十分认真,正如詹姆斯·斯图尔认真对待伙伴和/或者对手一样。这个同伴?这件事?!他的。我们的。我们共同的冒险。同时,我从身边这个同伴那里听到了什么呢?——“奇怪,一种光亮,像当年埋葬那个纯洁的智障少女时出现的一样”。
我们不是漫步,更谈不上是疾走前进。我们蹒跚而行。“我终于又踏起沉重的步子”,他说。我听见我们踏着沉重的脚步时节奏如此均匀的响声,尤其在落叶里,就像一列火车隆隆地驶去,一列十分缓慢、还没有完全达到全速前进的火车——非常像!我想起有人评论我的《试论》系列文集时说过的一句话:“就像大清早一列缓慢行驶运送牛奶的火车。”我们就这样迈着沉重的步子行进。行进。再行进。沉重脚步的音乐,另一种荒漠之旅的音乐。
只要我们走上一条对我们两人来说变得太窄的路上,我的朋友就走在前面,我看见他的背上粘满了牛蒡叶。它们也成堆成簇地粘在我身上。他有时转过身来,给我讲他的故事中一些迄今尚不为人知的片段,就好像讲述某些早就挺过去的事情:有一次,就像“二战”时游击队员们乔装成采蘑菇的人一样,他反过来装扮成森林中的游击队员,为了寻找他梦寐以求的东西。还有一次,他绘制了一张整个地区的“珍藏分布图”,当作遗产或遗嘱留给他的孩子。还有一次,他回过头来,与其说看着我,倒不如说望着空旷的远方,并且大发感慨:“我是如此幸运,一生都是!我一再迷失过,时而痛苦,时而美妙。美好的迷失!正说着,他踩中了草丛边一朵熟透的、满是窟窿的马勃菌,一下子从中冒出褐色粉末状的烟尘,像是踩在冬天到来之前活动的门槛上。
正午时分,天空阴云密布,气温骤降,风向突变,从北边刮来。经过灌木丛中的Arthur Têtu墓地,爬上丘陵的脊梁,来到这个方向巴黎与迪耶普附近海域之间的最高地带。这时,天下起了雨,不一会儿,又夹杂着冰雹打在我们脸上,但这对我们来说都无所谓。“我们”,我的朋友转身高喊着,“这些大山的儿子!”此前,我们当然还横穿过那片依然延伸的平原上的村子沙旺松,两人站在乡间公路旁边那个早已废弃的地秤上——这里的牲畜市场早已消失——荡来荡去,蹦蹦跳跳,好一阵子压根儿就再也不愿意继续漫游了。
后来,到了下午,太阳又出来了,风也停了。天空中的蓝色变成了一片蔚蓝;纹丝不动的云层堆聚起来;最后的绿色变得郁郁葱葱。在丘陵脊梁的半高处,我们来到那一大片森林,也就是这个地区唯一的森林前,穿过一片牧场。这时,我不由自主地伸望着那些亦被称作独柄伞菌、山中精灵以及硬柄小皮伞的伞菌。我知道,它们在这里每年都会生长至十二月末,像仙女环的形状:是的,一点不错,哼,很长一段时间,这位朋友对蘑菇的痴迷感染了我——而我老远处就真的看见那些小精灵围成圆圈,犹如套索环一样:我赶紧把蘑菇傻痴儿拉到一旁,装作好像我走错了路的样子。他问:“我们还有时间吗?”我答:“还早呢,谢天谢地!”后来,牧场上真的站着两匹老耕马,我们一跃而上,就像童年时在村子里那样,只骑了一小段,但也足够了。这两匹老马发现自己被当成骑乘的马,便不情愿地摇来摆去,又是嘶鸣,又是打响鼻,还能怎样呢?片刻间,一匹马变成了驴,呻吟和嘶叫着跑过原野,而它的同伴则打着响鼻相呼应。